Thursday, November 20, 2008

喜‧怒‧哀‧樂

早的早上,醒來,準備上課。刷牙洗臉沖涼吃早餐,然後把摩哆推出籬笆外,開動引擎,隔壁家的朋友說比賽看誰先到校,想想自己的老爺摩哆,還是笑了笑搖了頭。

這種生活,陽光般地喜著。

課堂裡,穿著夾克還發抖地冷著。講師還沒來,翻開朋友的手札,發現裡邊出現了自己的名字,然後朋友在一旁微笑著。啊!原來自己真實地活在朋友的生活中。

這種生活,在赤道的天空下,冷熱交替地喜著。

下午下了課。或去泡圖書館,或找講師談天,或和同學討論功課,或回住宿洗衣聽歌睡午覺…。

這種生活,選擇性地喜著。

朋友因為接二連三的課,挨到傍晚的會議,沒有晚餐吃。沒關係,限時專送愛心炒麵。

這種生活,愛心洋溢地喜著。

晚的晚上,當眼睛疲得快闔上時,“麗雲!麗雲!Supper!”,聽見朋友高亢的叫喊,雙眼又犯賤似地瞪得老大,隨著拿起鎖匙錢包頭盔,一夥人高高興興往Mamak檔去。

這種生活,顛倒地喜著。

然而,睡眠非常不足時,我會隨時發怒,是俊傑之輩的朋友,都會識時務地回避,免得遭殃。組別作業,有人不積極參與、發表意見時,我也會發怒。

發覺身邊的朋友不符合自己的要求時,一樣會在心裡面怒。

會議被別人鬧得火藥味濃重時,我隨時怒髮衝冠。只不過為了不撕破面子,還是學會了沉住氣,忍忍一時。

心情不好時,怒氣絕對一觸即發,在於次數問題而已。

發覺自己一直怒,很惹人厭。想想,還是管他吧!人馬座的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人嘛!誰沒有得罪誰?可是,這種藉口還是要改。人嘛!誰都沒有得罪誰,那有多好!

要考試了,書卻讀不完。是哀。

趕作業趕出病來了。也是哀。

想家又沒得回。還是哀。

沒錢得甚至連吃麵包都覺奢侈時,更是大哀特哀。

把它們串起來,唱成一首歌。哀不完。

趕作業,趕的天昏地暗,像瘋人。那時候沒人可憐,甚至自己也不對自己憐憫。到處和朋友借學生證,到圖書館去借好高一疊書,參考。除了埋怨,還是埋怨。睜著一雙熊貓眼坐在電腦前,游離的手不停打字,咖啡一杯又一杯,外面,夜闌人靜…

讀不完的書,做不完的作業,這種生活,朋友說沒有意義,好像只在訓練抄書的技術和打字的速度。想想也是,作業(assignment)、呈現(presentation),然後又是作業、呈現。不曉得為甚麼,忙得團團轉了,卻好似學不到東西。可是,當老師稱讚作業做得好時,那還是樂不可支的事情。

誰敢說付出的代價有所回饋不是一種樂呢?

生活,要甚麼滋味有甚麼滋味,哪天有空調一調味道,品嘗品嘗,盡是,喜怒哀樂。


2000/1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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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

背負著許多罪名的時間,從不埋怨。我卻把數落串起來,讓它在風裡搖曳。每段有回憶的日子,都與時間擦身而過。在每一個驛站留下的足跡,是生命的見證,也是未來看不見的透明化往事。

曾經,我年少過,從童年走過來的日子,沒有記載我怎麼長大,而我卻實在地已經長這麼大。

小時候我渴望成長,長成後我又想回到從前。這種念頭無獨有偶,我知道。

朋友來了又去,像一場場下過的雨,終將人間蒸發。而我寄託在文章上強說的愁,甚麼時候版權所有?沒有。心上秋是無法翻錄必究的。

一直都在偶然間重遇童年的朋友,阿堅,是緣,我深信。就如他所說,他將珍惜我們這段特別的友情,讓我感動非常。自他搬家後就失去聯絡,卻在往後的日子裡,不期然地遇上了,而且總在意料不到的時間與空間裡。好多好多童年的朋友都在消息上與零成了等號,再也續不了斷了的音訊。所以,我一如阿堅之所感─珍惜!

我忽然聽聞那位知己老友阿瑤想念我,心情頓時開心不已。老朋友就像一股暖流,流過心房時也留下溫暖。十多年的歲月裡一直有她的友情陪伴,實在不能再要求甚麼了,這段友誼陪我倆長大,像呼吸缺不了氧。

他們說我與阿菁是姐妹花,形影不離。我想,有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姐妹也不是壞事,而且,而且親切。

有數不盡的朋友和數不盡的生活圈子,莫逆之交或泛泛之交都無所謂,也都應該珍惜,是的,珍惜難得的緣。有誰曉得那輩子造下的福讓你消,而又有那輩子已無福消受。


2000/1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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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同文

去年出席馬大華文學會主辦的“問卷調查報告座談會‧聆聽沉寂已久的聲音”時,會上的主講者之一拿督陳亞才,談至興起之餘講了些題外話,戲稱假若看見唐詩譯本為李白〈將進酒〉首句如此譯法︰Don’t you see the water of the yellow river comes from the sky,即可不買。

其實中文的奇妙,方塊字的奧妙,的確很難用另種語言來闡釋。就書寫方面來說,我們的一筆一劃如此清楚,一撇一捺那麼分明,遠比26個字母或符號性質的文字來得繁復。讀預備班時,我畫了一幅李白“金樽對月”並題上〈將進酒〉這七言樂府的壁報圖,那時候老師教的名句精華是其中的“天生我才必有用”一句。

當時還小的我,極力安慰默默無聞的自己,英雄必有用武之地。那裡還有心思去想翻譯了以後的〈將進酒〉會是甚麼樣。所以,即使看到以上的英譯,也斷然不會有所否定。但是話說回來,照字面翻譯,它也應該沒有錯。說穿了,語言和語言之間到底有隔閡。

漢字的起源,眾說紛紜。歷史記載,軒轅黃帝命其史官倉頡造字,始有字體的產生。許慎《說文解字‧序》裡亦說“黃帝之史倉頡……初造書契”,然而自殷商的甲骨文于1899年被發現以後,文字學家就不盡然苟同,覺得倉頡造字之說不過其一,並相信遠在甲骨文形成以前,存有文字的濫觴,是一個經歷了漫長的醞釀與演變的過程。於是,有了結繩說、八卦說、書契說、圖騰說等等。而漢字的形體亦不斷演變,先有甲骨文,後有金文及大篆。

春秋戰國,諸侯割據,言語異聲,文字異形。及至秦始皇統一天下之後,下令書同文,命李斯根據周朝的大篆,作成小篆,通行全國,標準規劃。後來雖有隸書、草書及楷書,卻已是統一的了。華夏文明如斯完善,自有其他文明難以匹比之處,至少我如此以為。

大學實施學分制以來,課程除了主修、副修和必修科外,尚有選修科。大學二年級時在東亞研究系裡選修了兩門課,“古典中國”和“中國儒學”。“古典中國”這一門課從《詩經》讀到《史記》,間中還有《易經》、老莊、法家、秦始皇、屈原、漢高祖等,觸及層面不深,卻大略概括。“中國儒學”則從上古時代的孔子到近代的新儒家。

兩個學期下來,我得了個結論︰其實老子和莊子的道家,孔子和孟子的儒家,有所沖突之餘亦有所相似,《道德經》、《南華經》、《論語》、《孟子》沒有哪一部是不言教的,所以我說︰老莊孔孟一家親。

假如有一天,所謂天下,不只是秦始皇眼裡的“中國”,而是名副其實的全世界,那麼就再沒有語言及一切一切的隔閡,也真正是統一後的一家親了。因為,源頭不過最終的一個,“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


2001/07/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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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深睡昏昏

古箏的旋律常常會適時地從隔壁家傳來,那是姐姐曾經在我小時候許諾過,讓我學的一種樂器。不是不知道,奢侈對於我當時的家境來說,就是如此額外的學習。而今,是誰的手指挑動著弦索,亂彈在殘月懸掛的夜裡?然後弦外之音,裊裊,藉著空氣激蕩起我平靜的心湖,而石子跳躍後的餘波,是思緒的漣漪。

羨慕彈得一手好琴的人,十指的靈活、精神的投入、還有肢體語言的自然流露,往往讓我看呆了。或許我原本也就呆,周朝那幾乎只應天上有的調劑人心之曲,從所未聞,沒有比較之下就削弱了判斷的直覺。春秋戰國時的禮崩樂壞讓孔子那麼傷心,怎麼我也是人,體會竟然擱淺。周遊列國對一個老人家來說,需要多大的毅力?年歲已大尚且孜孜不倦,知其不可而為之,天下之大卻再沒有第二個至聖先師。靡靡之音自此蠱惑人心之例,不勝枚舉。所謂陶冶,雖不盡然等同與享樂,終究相去不遠。好說歹說人生苦短,偶爾享樂難道不是無可厚非嗎?好多事情假若說了就可明白,那麼大家都智慧高超,偏偏好多心言皆無法假以辭令。

對於搖滾,老一輩之所以搖頭因為嘆息,年輕一輩一樣搖頭卻因為高興。知道的,不是我讓搖滾與墮落劃上等號,只是有人錯用了心,就泥足深陷了。有人說“學音樂的孩子不會變壞”,我有所期待。

矛盾時代裡的矛盾,是我嚴重茫然的心。姐姐讓我學電子琴的那段日子,是等高級教育文憑成績放榜的時候,打假期工之餘抽空學的。那個時候當臨教,教音樂課的時候,我多想在那群小學生面前彈奏一曲,讓天真的他們用童稚的聲音合唱著輕快的兒歌,仙樂飄飄。可是我畢竟學藝未精,羞于獻醜,反倒是得回家翻箱倒篋地找回多年未用的笛子,憑著小學時期的記憶,教他們吹奏,還有敲擊。我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不敢掉以輕心。縱然三角鐵、響板、擊木、錢鼓等等,一一讓我昏亂。在教學之餘,發覺到人生很奧妙,當年我是坐在課室裡的小學生,而今我是站在黑板前面的老師。更讓我驚訝的是,當年二、三年級的班主任,竟然在多年以後成了我的同事。仔細思量一番,原來也學音樂的我,雖沒有變壞,卻也不是很好,至少我就因為記恨那位老師曾經的不是而不認她。

音樂自有它的魅力,我拿捏不到火喉,不外是本身的懈怠,沒有藉口可以掩飾,因為我知道,貝多芬他是個聾子。或許,就因為無雜音,才可以無雜念,如此一來的專心方可爐火純青。

夜已深,睡意昏。我的期待依舊。


2001/06/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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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飛與北歸

老師們到中國旅遊、散心,去之前對我說是到祖國看看,我不以為然,老師趕緊接著說是“祖先的國家”。

當然,我愛自己的國家,那天去做國際護照,隔了三天去拿取時,紅色的小簿子上寫著“ Passport Malaysia ”,我才深深體會到屬於人民的一種驕傲。或許有人尚無法瞭解,而只有當人在國外時,才會曉得自己的國家是多麼的保護著我們,所以無數的大使館林立各處。

曾經,台灣留學而回鄉過年的朋友對我說,“喜歡台灣,不喜歡馬來西亞”。沒想過這樣簡單的句子,聽在我的耳裡竟是如此震撼。縱然這個國家有千般不合己意的缺失,可是它畢竟讓我們長大了。父母恩大,可是沒有國,那有家?我不是說教,也沒這能耐,不過感言而已。國家的不足,就是要人民來改善,逃避或一味地埋怨都是不對的。 或許人在太平盛世時終究不能體會民不聊生的困境。

話說回來,其實,我也有很深的中國情意結,縱然那裡不是我的國家,可是我卻一直覺得尋根問祖依舊得往那兒去,畢竟那裡是我阿公阿嬤生長的故鄉。去找一找黃河的源頭,去探究它的不斷泛濫,去尋思“黃河澄清出聖人”的異觀……所以說,我也愛中國,那裡的景物和歷史結合起來後的感觸,都會在我心激起無數的漣漪。

家裡有一本厚重的《中國名勝古跡》,以往在家閑暇時,即拿出來翻閱,一幀幀的彩照時常引發我“北歸”的響往。

從北部地區的萬裡長城、八達嶺、天下第一關山海關;中北部地區的蘆溝橋(七七蘆溝橋事變)、故宮紫禁城、頤和園、天壇、泰山(《孟子‧盡心上》“孔子登東山而小魯,登泰山而小天下”)、黃河(李白《將進酒》“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還”);中南部地區的白帝城(李白〈早發白帝城〉又名〈下江陵〉,“朝辭白帝彩雲間,千裡江陵一日還;兩岸猿生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岳陽樓(範仲淹〈岳陽樓記〉,“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廬山(甦東坡〈題西林壁〉,“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黃山(明代徐霞客“五岳歸來不看山,黃山歸來不看岳”)、杏花村(杜牧〈清明〉,“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長江(羅貫中〈三國演義〉“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西部地區的莫高窯、布達拉宮、還有絲綢之路的玉門關(王之渙〈出塞〉,“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渡玉門關”)……一直到南部地區我祖先的家鄉,福建泉州,都讓我神往。

老師回來後,說他並非去旅遊,而是去散心,主要去清華大學看看紀念聞一多的聞亭、朱自清筆下的荷塘月色、王國維于頤和園投水自盡的昆明湖等,並給我看拍攝回來的照片,荷塘月色真的很美,還有一尊朱自清端坐著的白色雕像,可是這不在我魂縈夢牽的範疇裡,或許我喜歡古文、唐詩、宋詞、元曲遠勝于白話散文。中國文明一路崎嶇與血淚交織而寫下的歷史,讓我感懷身世,即便不是中國人,畢竟仍然是中華兒女。

過後幾天,我收到了一張北京寄來的明信片,明信片背後的圖片是清華大學的圖書館。原來是與老師隨行的一位學長回國前一天所寄出的,純粹為了好玩。卡上寫著“燕子現在南飛,我們卻北歸”。起于這無心的一句,我寫出了感受,因為我的祖父母自南飛而來後,就再沒有北歸過。而我,于中國那裡,由始至終的,只有去處,永無歸處。

2001/0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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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涼好個秋

中學時期常在報章雜誌上看到“少年不識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一句。那時候嘴裡說不出心裡無盡的不滿,因為我總在塗塗寫寫之餘,就洩露出溫室小花無病呻吟的弊端。成長以來,沒有人告訴我中年以後的人嚮往平淡與清靜。身邊的人提醒我社會險惡,以至于我對人事紛爭的判斷,定在勾心斗角的層次,而百業中佔多數的中堅分子,中年人當道。

以第一人稱的中年心態寫一篇小說,始覺拿捏不到筆下性格的困阻。寫得強烈的愛憎,全然是自己不經事的筆調。讓老師批閱之後,更加坦然接受有待磨練的事實。然後老師開始借著陶淵明〈歸田園居〉的某段,敘述起來。

“野外罕人事,窮巷寡輪鞅。白日掩荊扉,虛室絕塵想。時復墟曲中,披草共來往。相見無雜言,但道桑麻長。桑麻日已長,我土日已廣。常恐霜霰至,零落同草莽。”

其實,陶淵明那所謂田園詩人的化身,在我年少的這個時期,哪裡懂得一種歸隱的樂趣,是無涯地與天相契合的廣闊胸臆。愛上層樓的人,那裡曉得欲說還休的無奈。人到中年,是否定會相見無雜言,卻道“天涼好個秋”?莫!莫!莫!人生愁恨何能免。然而,心境何能如一?“但道桑麻長”是與世無爭的逍遙,顧左右而言他,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而那“卻道天涼好個秋”,想必是曾經滄海,已然難為水。

無法揣摩的是各人那隨周遭變化而成長的心境,一種可以是不受年齡限制的思維模式。老師常說“人到中年,人到中年……人生實難。”或者也可以說“其實不難”,縱然人生充滿著誤解,也應該把“誤”,解開來。人與人之間保持距離的空間,除了空氣,還有太多太多因猜疑而生發的鴻溝,跨越不過的藩籬。桃花源在誰的心裡真正存在過?所謂真正,不是只限于幻想,也不是空中樓閣,那終究是的海市蜃樓,而是實踐式去塑造一個夢想中的伊甸園。

人生如夢亦如戲,戲夢人生並非定然無奈,而在於演出的意義儲存的永恆,誠如不死的精神。搬上舞台的丑角,原本可以不要,對於生旦淨末丑的齊全,也不過是人心一種適應了的非分要求。跨過虎度門,一切扮演,如露亦如電,轉瞬已是過眼雲煙。人生,人生,人就此一生,何苦來哉的丑角與壞人。孔子的大同世界,劃地可以為牢,夜不閉戶,重重枷鎖摒棄于人心轉化的天堂。天堂地獄皆人間,對於陶淵明而言,隱居既是其天堂所在,一種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釋然。

南柯黃粱同如一,夢里不知身是客,一朝驚醒,方知夢裡人。


2001/0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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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矣!茫然

因為有雨,文章才能借鼠灰的天色,預告一種緊抿微笑的心情。宿命論曾是我虔誠的信仰,在被喚醒淪陷之前,一層一層剝落的思想,像忘了積極的貓,放任地輪回九次,不斷地害怕承認擁有可以遠離傷心判決的力量。然後一直在天籟逐漸寂滅的夜裡,悲鳴得像哭泣的小孩。

寂寞的時候發覺,原來,我是貓。

可是,我原就是人,為了甚麼,總在“一次不夠”的機緣裡,不斷,粉末登場。

因為有一天,我又發覺自己是鳥。

發現自己在編織一雙羽翼,不拿翱翔做目的,不為甚麼。只是,就這樣,歲月倉促地飛遠了。終究如此,為應該遠離的長大添翼,長大了又無奈地等待折翼。到頭來,從不曾飛過。原來,我只不過在編織著一個“遠離”插翅升空的神話。天使的翅膀,何不借我,模擬,因為,我其實不過在按捺想飛的欲望。

展不了翼,所以,我又不是屬於飛翔的小鳥了。

哪天,在城市中突然迷失了,以為人生也真的不為甚麼,而活。真的。開始害怕繼續走下去。沒有信心的日子多可怕。看得見和看不見的畫面,與策劃中的劇本,都一樣讓我忐忑不安。睡時閉上的雙眼,亦是醒時睜開的那一雙。蒙不上真實那曾經的發生,只能欺騙自己,掩蓋以為的朦朧。這樣活下去,我不是鴕鳥,是甚麼?所以,我是。

因為把頭埋在地下的無知,所以你們笑我。我何嘗不想一笑置之?只是,我卻想誠實地說:我其實也只看到你們的身體。

原來大家都是“無頭鬼”。

鬼?如果我是鬼,或終有一天我會變成鬼?我一定是哭死了的。死?就因為死了會變成鬼,所以我怕死。是的,我怕,我不要做鬼。

駕駛在路上,不斷地幻想自己慘死車輪之下的悲劇,這是多餘的,我知道。可是,我就是害怕。生活似乎越來越沒有保障。用錢買來的保險,真的保險嗎?生活,生了之後活,再之後呢?沒有下文。

我究竟是甚麼?

我究竟算甚麼!


2001/0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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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獄主人秦始皇

我就這樣穿越了一道以為的永恆,那還隔著城牆的阻礙跨過了以後,是一陣血腥的噁心,加上耳裡傳來的嚎啕,你很難想像這裡是人間,所以我斷定,是地獄。穿梭歷史已經很超能力,竟然還能生死兩岸橫渡,無法不佩服自己。

暗無天日的空間,好像有伸縮自如的寬闊,可以容納我帶來的殘暴摧毀力量。到底還是另類的主宰擁有難以揣測的神奇。想起昨夜激起的動力驅使,促使我今天的旅程,來看看所謂“統一”的豐功偉績。好長的前路茫茫,只有勞役的痛苦聲來激發我內在的善良,打擊我逞強的“冷血”心態,再無法容忍如此環境的壓迫,想要逃離的雙腳卻堅持要一睹長城的主人。

長城的主人我終究幸會了,不過是一個一樣會老死的暴君,沒舍稀奇。我想,應該是“心”有異。比乾的“心”那麼“肝膽”,而他的可能就暗淡無光。所以他更應該守著這一座長城,讓黑與黑相契合……不!我忘了他有個住所,住了好多好多的兵馬俑,是他以為的“極樂世界”。可是,地獄的寬敞少了他的填補,不像地獄,我絕對地認為。

看見前面一個大窟窿,才突然想起該脫離他的視野範圍,因為人間來的人都有一股儒學的大氣味。應該明了我心中所恐懼的,是“焚書坑儒”的陰影,那種揮之不去的借鏡。

然後,就驚醒在汗濕了的枕席上。

你應該猜測的到,我就這樣到了萬里長城一游,在歷史性質的睡夢中,有你陪我,見證一場殘酷的記載。沒錯,歷史的長河裡有血浴的鳳凰和溺斃的麒麟,一場浩劫染紅了流水,而流水已經泛濫,再沒有大禹來治水,歷史將慢慢被淹沒,包括明天時那今天的我。縱然你可以為,這不過是“杞人”的夢而已。

2001/0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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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色調色盤

一個讀心理學的朋友的朋友,說來冒昧,素未謀面,可他說我心理壓抑,需要輔導。我之所以莞爾,是真正有驚又有喜。原來,陷阱的佈局,可以那麼輕描淡寫地不費心思,全不,的確不。寫作對我來說,除了是一種記載、抒發、宣泄;還是創作、想像……天馬行空(當然,嚴肅地解釋,寫作也絕對是一種責任),或者就說是興趣使然吧!從沒想過有人會通過我的文章而給我的性格下判斷,這很有趣,有趣在於兩者之間有差距,而我確實可以抽離,這點很重要。

當然,黑和白之間仍有一段灰色地帶,我不能說自己絕對可以劃清站立的著立點,只能說我在兩個交疊的圈圈裡不停盤旋往復,這樣的一種徘徊,也是常人都免不了的習慣,非我獨矣!所以,我哪須心理輔導?

但是,我接受“錯覺”,並給予“寬容”!可是,那個讀心理學的朋友,竟然也開始懷疑了我心理有顛覆的不平衡,從哪裡說起呢?

~游唱樂園的哀傷精靈~
“精靈是風,哀傷是樹。風拂過,滿園游唱的歌樂,是樹與樹交響的一曲哀歌。”

~星雨~
“沒有星星的夜空會下雨,有時候我等星;有時候我等雨。其實,我等的,應該是心情。”

~看海~
“連續三天去海堤看海。海一樣是海,我一樣是我。那麼,看海到底有甚麼意義?”

~夜~
“時間遺忘自己,也遺忘了我。”

~瞞~
“謊言說著我聽不懂的說話。”

~Black and White, Day and Night~
“點一根蠟燭也照不亮,密匝匝地擁擠在夜中的黑暗。”

~TheEnd~
“靜、聽,The End的沉默。”

這一系列,是我寫在一群朋友,協議每個月為大夥兒的作品結集後收藏的冊子裡,朋友就從這裡開始對我有所質疑,說我的確“灰”。啊,就這樣嗎?真要擊鼓伸冤了呀!

2001-0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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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地獄終究一場戲

“她一直站在門邊,對著男人賣弄笑臉,每當她自己無法分辨,就到廟裡求簽,眾多度誠的雙眼,不會懷疑她的職業,卻在一柱香前含著笑落淚,甚麼叫做人間。”

那是我小時候聽過的一首歌,歌名就叫作“人間”。我已經不太肯定歌詞的準確性,但這樣的其中一段,突然讓我想起,在同樣一個世界同一片天空下,實在住著太多太多扮演著不同角色的,人。

翻開報章時偶然看見這樣一則新聞,“伊拉克百名妓女,被當街砍頭示眾”。這當然是不人道的行為,因為事實上沒有人有權利剝奪他人的性命,更逞論法律以外的“莫須有”。當台灣還在為“色情天后壓倒諾貝爾天王;高行建的《靈山》不敵飯島愛的‘靈肉’”。這樣一個課題進行探討時,會有多少人聯想起道德操守的問題已經敲響警鐘?當然,現代已經沒有貞節牌坊了,而貞節牌坊也不過是壓抑及扼殺女性的消極性褒揚,人性最原始的純真以及赤子之心被賤價出售了嗎?自文明以來的人倫道德,在科技發達的今天已經日漸式微,這樣的隱憂在多少人心裡真正存在過?

我們可以不讓人間變成地獄,可是我們卻一直掙脫天使的羽翼。多麼渺小的我們,造就了一個災難的世界;而同樣那麼偉大的我們,卻不懂得挽救這個世界。“渺小”與“偉大”的矛盾不是我文字上疏忽的錯誤,而是關於取捨的透徹,我們應該很早就領悟。這當然不是在說教,我也明白說教的文章不太有人會喜歡,畢竟,風花雪月仍舊是短暫的精神麻醉藥。更明了精神要在緊張繁忙的緊繃後舒緩,不過是基本的要求。可是,要舒緩到甚麼時候?很可能你明朝再睜開眼時的環境,就己經是99921時的台灣,或者是鬼哭神號的印度。

該如何為這樣的文章作總結?我不是聖人,一樣會犯錯。所以只有互相學習,在一個尚有機會學習的天空下,創造不朽的神話。

2001/0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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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esday, November 18, 2008

左右为难

回家时,见有个人站在露台吹笛子。笛声在雨夜响起的音韵,给我添一丝怆然。小时候唱《箫》,总梦想自己也可以优雅地、中气十足地,吹奏一曲。可现实是,横笛直箫,我都不会;很多事情,我都不懂。

路经长途巴士站,大姐说,那些人离乡又回乡,来来回回真辛苦。二姐接着说,那小妹不就辛苦好多年了吗?她们或许不知道,我每回背着沉重的行囊,在吉隆坡富都车站等车回家乡时,都彷徨得很。不只一次在心里问自己,南下北上,何去何从?从每个月回乡一次,到为了爸的病情而每个星期回家一次,那种赶路的感觉,好累。一个人在外的日子,开始出现南北距离的恐慌,开始害怕电话响起的时候,是姐的声音自耳际传来爸又住院的消息。我再也无法满足爸留给我的,他那不多不少的岁月,让我的心,好累。不把家当成牵挂的人,应该都无法体会这种身心皆累的感觉,也不会明白为何累。

我对室友说,要把屋子出让,回槟城来了的时候,她哭着问我可不可以不要走,我却在她的泪水里看到爸期盼游子归的脸庞,心,好痛。

选择暂时告别一座生活了四年多的都市,朋友说突然,说我之前完全没有要走的迹象,认为我已经习惯了喧哗的都市生活,回归不了平淡。再问我:“你不是挺喜欢你的工作性质吗?”“那你的硕士课程怎么办?”在我以为,不管什么样的生活,只要适应了就好,习惯了就好的吧。而我走或不走的问题,原是简单的是非题,却仿佛衍生而出太多选择的答案,然后,就变成了恼人的选择题。生活、工作、学业、家庭全纠缠在一起,让我的心,好乱。

累了痛了乱了的心,悬挂在半空中飘荡,常常就在深夜里荡出了无边丝雨,无边丝雨细如愁……仿若又闻一段笛声而波动了心弦,是为自己经一事长一智而欢庆?还是为自己的迁徙,欢送?

短短两个月时间,爸爸三进三出医院。第一次,我和爸一起入院,那时候我的脚动了小手术;第二次,我接获消息后,从吉隆坡一路哭着回来;第三次,我把手头上的工作搁下,漏夜回家乡来。那时候,我编的校用课本及教师指南正处在印刷前的最后检查阶段,上司说,家总得回,但书本的校勘方面若有差池,课本局若追究起来,我这责任编辑还是得负起责任。我点了点头,心在绞痛,顿时发觉自己好自私,为了爸的病情,我对不起全国上下半数的华小学生;同样的,为了自己的理想,我这几年来一直忽略了亲情。但我相信,那忙了将近一整年才告完成的课本,应该不会再有错误,就像我衷望那为了家庭而劳碌了大半辈子的爸爸也会安然无恙。

朋友说,人是个体,终归有自己的路要走,家庭的牵绊有时候得舍弃。我依旧向她点了点头,却在心里头告诉自己,不可以忘了是谁让我这个体的羽翼成熟,长大得可以自由飞翔。也终于明白,子曰:“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的道理。

向公司递了辞呈以后,我开始倒数工作的日子。上司问,真的不可能再留下来了吗?我笑着摇头;同事问,需要怎样的欢送仪式?我笑而不语。我舍不得离开他们,但我更爱我的家人。很多事情总是在面临抉择时就注定放弃一些什么的吧,无所谓对错的决定,总归是有得有失。

离开而被思念,应该是一种幸福,但思念本身却是一种痛苦。黄磊在《文学音乐大碟》里说:死了的,到西方去;活下的,永保平安。简单的句子,看似豁然,其实好无奈。对抗命运,需要多大的能耐?历史与时间一直在拔河,这头是逝去的累积,那端是继续的永恒,我们像绳子中间的红丝带,卡在过去与未来之间,左右为难。

我真的希望,一切愁绪都是淡淡的,可以淡而化之。



5 October 2003
1:18:12 AM
於槟城

奶茶文化

到马六甲散心时,以超低价钱买了“激荡十年”的卡带,乐了我这低收入的人,却也觉得对不起本地的音乐创作人。同行的朋友曾是“激荡工作坊”成员,随口就哼起了文艺工作者陈绍安的那首《我写小说写得很累》。我后来反复玩味着歌词的其中一句:“当着别人不用说,你是搞文化的使者”,发现戏谑的背后,隐藏着了本地文人的些许无奈,和期待以后的失望。

所谓文化,意义广泛得不晓得该如何定义在某个范围里。到底我们的这片国土,还有哪些文化的氛围可以哺育我们,又有哪些精神财富让我们赖以生存?有人说,台湾的文化气息浓厚,而我们都是喝台湾“奶水”长大的一代,我们看的书、听的音乐等等,都是台湾冲泡出来的奶中成分,而我们尚未断奶,可能永远也无法断奶了。

姐去吃香港点心时,看见华人喝的是茶,老外喝的是可口可乐。这使我想起七八十年代的台湾,人们喝着可口可乐听西洋音乐的当儿,一种突然的激发让他们急切盼望创作属于自己的歌。于是,校园民歌旋风式横扫整个台湾,一首“年轻人的心声”迅速地窜红了。

我们当然也想断奶去寻觅那杯中的茶,于是文坛有了历史不长的马华文学,乐坛开始掀起了创作风气的浪潮,我们也就开始呼吸着一种属于本土的气息。那种情感,有人说亲切、也说是爱国的。可我行走在所谓的文化街上,没有激昂的情绪,没有汹涌澎湃的情怀。淡淡然的,也没有怜悯。我不想用一种爱国的情操来支持本地的文化工作者,那是一种让我心疼的同情。

写这篇文章,正好是中国的朋友来探访的时候。我们老朋友似地对谈,他说着自己国家民族的盲点,我想着本土情怀的寄托,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也算文化交流,只知道彼此有着共同的语言,也同样受着中华最根本的文化熏陶,感觉就很亲切。却也发现了,所谓的文化传承与涵养,我们都觉得遗憾。

或许,我们都应该试着调配出属于自己的奶茶,然后打从心底爱它的本土风味。



刊登于Vmag杂志
21 November 2003
9:20:22 AM

Monday, November 17, 2008

忽如一夜春风来

凌晨四点,阖起何国忠老师所著的《文化人的感情世界》一书,心情有点沉重。

用了几天时间,断断续续地,终于以自觉认真的态度把何老师的书从头到尾一字不漏地阅毕。再加上老师以往断断续续为我诉说的历史事迹、掌故、感慨与唏嘘,我更觉自己渺小不已。我这做学生的当真不敢说了解老师,但至少我能大约明白老师的心境和处境。其中一些篇章以往各别读过,感触不深。如今编成书,每篇独立成文的篇幅之间似乎架构起似模似样的门面,举目探首,里头隐藏一颗怀古思今的中年之心,“昔我往矣……今我来思……”

我的称赞当然只是锦上添花,或许也多此一举,然而着实“不吐不快”。

书中一句“马来西亚华人社会欠林连玉太多”让我惭愧不已,与其说社会有错,倒不如归咎于我们这一代所谓的有识之士对日趋式微的使命传承无动于衷。我们现代捍卫华教的奋斗历程,有多少崎岖与坎坷比得上林连玉当初的牺牲奉献?或许我们应该也唏嘘一问,仍有多少年轻人会把林连玉与华教挂钩?至少我这一辈,就已模糊,甚或忘情于他当年的辛酸与苦楚。

我们到底不是国学大师王国维,我们“命运好”,好在几乎没有自杀的充足理由,只须在人生偶尔低潮时安慰自己雨过天会晴,不必存有王国维“只欠一死”的扑朔迷离;更无须像维吉妮亚•伍尔芙般“把自杀的念头隐藏在日记的空白之中”。我们或许连寻死的念头也无暇产生,因为时间早流逝在琐碎的烦恼当中,较之古往今来的文人,我们或许连蝼蚁也不如。蝼蚁至少懂得孜孜不倦为生活而奔波,而我们只想享受生活。

在这发展脚步配合繁华绚丽的大都会里,我们这些所谓的新新人类,恐怕也只懂得很“应景”地制造一些“消费文化”,很浮华地虚拟自我观点想像中的历史演变,甚至在那没有深度的文章中透露我们这一代因着“少学习而多张望”导致的浅薄认知,去遵循着“样样都懂,样样不精的铁律”。这一些,是老师的感慨,也是我的惭愧所在。当感时伤怀变成无病呻吟,只能怪自己的意识形态尚处在爱上层楼的未成熟阶段。因为,我们忘了寻根溯源这回事,也就感受不了欲说还休的怆然。

“同化”效应日积月累地逐渐扩散,汗滴劳作於马来西亚这块土地的上一代早已淡化情怀,更逞论今天的我们将对什么“流亡者”、“边缘人”、“族群”等等词汇存有高度的敏感反应。亡国的萨依德有点类似伍子胥那“难以想像的失根心态”,在早除却了游子身份的南洋华裔群中,想必仅存一撮小数的共鸣,正如老师胸怀上的汹涌澎湃,可能只是我们底心小小的涟漪。

中国五四的舞台,站满了大家,他们面对台阶以下纷乱的时局,比之谁来“有更多的理由不快活”。病死、老死、自杀、意外或殉身等等的前奏曲,是哀怨的多,今人再三吟唱,更添几许悲凉。我们自然再也无法谱出如斯的曲调,然而那旋律於心底缭绕而挥之不去的情感,我们应该多少有之。说“人生实难”,不表明赞同的至少也心里默认,年年难过年年过,就为着生活难过而张罗的上一代,我们又何尝真正了解他们?

老师所钟爱的胡适那一道春风,好多人也爱,继之数不清的大家风范,让我明了何以老师提议我研究冰心,那或许是一道通往学术以外人格修养的桥梁吧。

老师不疾不愠地徐徐阐述的文章,时而旁敲侧引却蕴涵无限细腻情感的笔调,在这文化氛围匮乏的圈子里,多少起着春风化雨之效。那行文所至,意到笔随的功力,想来已拿捏得到火喉,林连玉理胜于情的文章里缺少的余音袅绕,想来可以在老师情理兼并的文章中寻觅。倘若这看似高帽子的称赞老师他不敢穿戴,就当我强以冠之吧。我自然写不出他人为此书所写下的含蓄却有韵味的篇章荐文,却也没有刻意恭维之意。而这些文字写在此书出版良久以后,虽不合时宜,却值得一提,甚至让后之来者再提。

夜来,风雨声。此时此刻,窗外雨潺潺,明朝醒来花落知多少?然则我知,现之心绪延至天明,恰恰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11 July 2003
2:07:25 PM

延伸閱讀

美丽新世界

1.一部大陆电影,伍佰有份演出,大姐一看,说是崔健。一种半归类,都是摇滚歌手。认识崔健,始於“一无所有”大热时,在那段大姐还禁止我听流行歌曲的年代。没想到,多年以后,我们对娱乐时尚的认知,表面上竟然同步而行了。然而暗地里她一直在进步,我却总在复古。

2. 2002年执教,校方安排五个班级的学生给我教音乐。三年级学生唱唱歌,学敲击、教些手语、动作表演也就可以了;四年级学生就要开始教乐理和笛子了,教前自己必得先学。年终,规范的教程完毕后,我让孩子们唱梁文福的《童谣1987》,发现他们每到这样一段就会唱得特别大声:亲爱的老师,不要那么紧张,不是所有的歌曲都要规矩地唱,一切的ABC可以慢慢的学,不要教我争先,让我从容一点……然后,我就会和一众学生们相视而笑了起来。

3.前一个公司的老板说要组个歌咏队什么的好让我们可以练声学唱。我和另个同事兴致起了乱扯着说哪天要演梁祝,她是花旦我演小生。闹着完的结果却正经争执起来了,原来她也想演小生。我想起小时候和三姐胡乱唱着黄梅或小调时,也总要争唱男声。看多了武侠片和小说,暗地里告诉自己既然今生成不了大侠,那我也要做个会武功,持剑浪迹天涯的侠女。有时候回想还蛮可笑的。

4. 我不常上电影院。平均四五年忍痛花费一次,舍不得这样的奢侈。有人说,这是不懂享受生活,有人说太乖了。不看电影就是不懂享受?就很乖?乖孩子怎地那么容易当呵?电视机坏了。爸实在无所适从。而我,可有可无惯了,倒也没觉得不妥。很多事情,原来真的是习惯了就好。


Sunday, April 11, 2004
10:14:52 PM

鬼話連篇

黄花枯了般的昨天,
凋落 今天
一地的过去
神话 似谎言美丽
包装着 懦弱

如果
说故事的嘴巴
编美丽的謊話
我們會以為
那是神话
即便那統統只是
鬼話

青春昙花祭

请在每一朵昙花之前驻足/为那芬芳暗涌/依依远去的夜晚留步
他们说生命就是周而复始
可是昙花不是 流水不是/少年在每一分秒的绽放与流动中/也从来不是
~席慕蓉《少年》~

友人家种了盆昙花,曾瞩他花将开时给我知会声,愿意连夜赶去一睹闻说已久的霎那绽放与凋零。昙花使人联想起喻之流水的岁月,一种老土却实在的比喻中或多或少的感慨。新春刚过,想着总把新桃换旧符的循环,如席慕蓉诗中所提的周而复始,来年的桃花可依旧笑春风吧?甲申年伊始,就开始揣想乙酉的自己又将是何等样了。

过年前到了吉隆坡一趟,去马大图书馆搜集资料。于那发现了一些令自己失笑的执着,比如习惯性在图书馆里找同一个三面包围的自习位子坐下。如果改变是好的,那我很糟;如果这样的执着是一种错,那我该会持续犯错。当年面壁伏案时留下的背影,朋友是否还熟悉?如今我甚至转身露了脸,也没人认识我了。一个人做研究,大多时候就是孤独。其实不孤独也做不好研究。众友羡慕我现今的生活,而我竟也在这恶性循环里一再相对地对他们羡慕一箩箩。也没什么,尽是普遍上看他人好而自己显得不足的多余联想而已。当然,很多事也并非不想就不造成牵挂,或许我们只能努力学会在逆境中站起来,生活才会好过些。自己何尝不是无处不安和时刻懊恼自己的一事无成,心呵,难以驯养,可又偏得自己才能制服。

老友给我信上说:别惦记着我们有了什么成绩,有了什么长进。反省自然是必要的,但倘若因此总让自己懊悔不已,也不是积极的心态。别为外面的价值观干扰,一以贯之,不愁没有收获。物质、成就,虽它来就来,不来平淡的生活也不错,你说是不是?

是的,是的。古有冯延巳词作“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李王景戏言“吹皱一池春水,干卿何事?”妙哉,妙哉,好一句“干卿何事”,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我这庸人可就是连并着小楼吹彻玉笙寒,偏这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

前些天把长发剪了,换了一款清爽的短短的发型,仿佛回到学生时代,严守校方规定不可超过耳垂两寸的长度。姐问剪了会否心疼,我答不。头发嘛,过些日子就长。朋友说短发让我看起来年轻了不少,也不尽然。人老入暮,岁月的痕迹任怎么掩盖也终会显现,层迭的皱纹恰似遮不住的青山隐隐,千头万绪如流不断的绿水悠悠,还有谁不知老之将至云耳?

近来赶场聚会中发现自己部分记忆原已失去,旧雨重逢,颇多韶华易逝的感慨。分离转眼几载光景,很多往事我都没了印象,再过几个年头,我可又剩下哪些回忆了呢?无意识而喃喃自语似地对友人说,人总在回忆往事和期待未来中过活,她俯首同意,同意我就是典型的例子。呵,失笑,看来是时候让平淡的生活更平淡了,如昙花默默盛开后枯萎,悄然恬静却也不代表无情的落红,可是化作春泥更护花呵。


Tuesday, February 03, 2004
3:33:44 AM
於PG

分给我烟抽的诗人

夜里与朋友聚,两杯加冰的茶,一支支他抽的烟。熏过我发梢呛鼻的,是他的陶醉我的厌恶。半边感慨朦胧中,半边期盼了解的寂寞悬空。原谅我愚鲁,不能予以他人适时的体谅。自己无法生活解读,气宇留恋世俗也未尘拂。

每一包烟上都有“吸烟危害健康”的字眼,不晓得是政府、是厂商还是消费者该在这讽刺下领衔主演一套荒诞剧。几番莞尔下,轻夺无数的眉心紧皱,让自己的青春留痕,何苦?终究无可奈何面对如同虚设的条例――“不可在公众场合抽烟”。

一直以来对抽烟的人没有好感,可以说是偏见式地反感。不管他或她吞云吐雾时多么有型,也不管他们那时候什么心情,甚或点燃一根烟的目的为何。他们可以恨我的不以为然,我自也可以恨他们对空气的污染。我不是积极的环保主义者,其实我更不悦的,也就是被强逼当二手烟民。可我却对这分给我二手烟抽的朋友,宽容以待。

朋友自诩诗人,烟成了寻找灵感和宣泄郁闷的半导体。兴致来的时候,他边抽烟边给我讲中国百年历史,甚或给我分析马化文坛状况。可我俩彼此隔着雾似的氤氲,互不了解。我不懂他烟下的心情,他也妄自断言我的生活空虚。不过久未书写,我何时空虚来哉?他那诗人的脾气个性,仿佛在笑我的幼稚了。一定也是我敏感的情绪当时又发作了。总觉得他自负写的诗会骄傲,骄傲挖掘我埋葬在字里行间的自卑感,然后,一番讥笑。或我心理作用以为的羞辱,不过多余徒添庸俗而已。其实,诗也懒得理会我文笔的拙劣。一定是。

两年前,我在电话那头来不及拒绝他邀约外出喝茶,就断了线。然后,他就开着车停在我家门口。他说他想抽烟。问他什么事那么不开心,他说找人陪陪而已,不一定要讲话,也不想讲话。结果,他抽他的烟,我独自无聊。两根烟的时间,我们谈不到十句话,气氛很僵很尴尬。没戴眼镜的模糊视线,打量着他抽烟的样子,完全不像我当初认识他时的那个模样,突然觉得眼前的人陌生得很。盒子里的烟抽完了,他叫我去帮他借几支烟过来。我是没法子的,我当然也不想那么做。没有烟,他只好离去。临走前,抛下了一句很无奈的话:“唉,想找个陪自己喝茶的朋友也没有。”。望着他的车子离去,心里不觉地怅然,我是应该陪陪他的。因为,我那时的生活,不也是那样偶尔情绪低落吗?

两年后的今天,我们的心情都好些了吗?似有还无。或许年岁增长了,也就多了些无所谓和不在乎。

重复的动作,夹起烟,点了火,地上多少烟头了?他却突然说,终有一天会把烟戒掉。我笑了,好事一桩,闻之甚喜。这朋友呵。



Friday, February 06, 2004
10:05:26 PM
於槟城

人文空间

槟城大街(China Street)83号,清荷人文空间。一间很有味道的老屋,文化古迹保留工作做得挺好的战前建筑物。门楣横匾是黑底漆金的三个大字:清和社。七言对联如此写着:清水悠为生静气,和风朗月喻天怀。

风霁月明水长东,爱它家乡水酣的风情万种。可闲静地看书赏画、可恬淡地享用餐食、更可悠哉悠哉地啜上一杯下午茶。古朴雅致的摆设与装潢让人怀旧心起,朋友却独爱天井阳光充斥的听雨轩。我仰视楼上爱极一列木制窗扉的味道,朋友却说私人重地阻我上楼去。十几二十分钟徘徊,为着时空保鲜与记忆存载,也胡乱照了些相,一笑。

文友出的书寄卖于那,着我去买当支持营业,说是搞文化事业的人都苦撑着一番执着,且坚持圆满一个梦想。我同意。这样一个好地方,如果因为经济影响而瓦解,有多可惜。不敢说自己在那儿买书多有文化情操,只是流连逗留了一阵,当作小小的消费吧,再高的消费我也付不起。

此空间开拓者,是当年回国办“南洋民间文化”的一批留台年轻人。从“50号人文空间”到清和社廉价出租以致的“清荷人文空间”,足见他们的用心与努力,让我由心钦佩。其中的朱志强先生,我曾通过北岛戏子于中青音乐社与他做个访问。至今没忘他给我那一番没做好访问功课及事先准备功夫的训言,想来自己过失,他也善意指导。

将回,见门外贴着招聘启示,朋友说她上回面试不果的职位尚悬空,着我尝试。不了,我这没艺术审美观,也没远瞻宏观的泛泛之流,如何符合这空间要求的容身条件。愿这文化薪传不灭於我笨拙之手,还是自量立足于自我国度的好。

是的,对於文化工作,我惭愧自己几近袖手旁观的态度。原谅我必须上网搜寻资料,才发现槟城有着推动古迹保留的“槟城古迹信托会”(Penang Heritage Trust)。也方才知道十多前,联合国教科文组织(UNESCO)区域主管曾建议槟城以“有独特历史氛围的港口城市” 角度申请列为世界文化遗产(World Heritage)。可我为了寻找“清荷”,不识路地在都市里几经兜转下,心疼阅历古迹几经岁月洗礼的苔痕斑驳,心里暗自谴责人为的破坏。人去楼空断了炊烟的老屋很多都上了锁,也就锁上我来不及认识的古厝旧事。想必那列位世界文化遗产的申请,也就遥遥无期了。

然而惋惜归惋惜,慨叹之余,我可又为这文化贡献了什么?



Saturday, February 07, 2004
1:49:16 AM
於槟城

回忆呵,Excuse Me

隔着落地玻璃窗,下得凶却无声的雨,飘下细丝丈量天地辽阔间,我与悲伤的距离,似远还近。抑或无,无病呻吟。

我被雨困着,回不了家。陷入一种孤独流浪的感觉,那旧时回忆。

忽地一则简讯传来。朋友说她冒着滂沱大雨骑摩托回家,希望赶快结束目前这种日子云云。我望着白灯荧屏的手机,感觉她的感觉,一种苍白荒凉的心。那种满身湿透的凉意,我也曾无数次经历,总是满怀着心事和风奔驰哭泣。凉风夹伴冰冷的雨,于心更寒。

往事了,应该如烟飘散才是,却为何袅绕着我角落里瑟缩哭泣的模样?

每一句看似风花雪月、不着边际的字句,是我对她的体会,更是她对于我的反映。认识她,更多的认识我自己,发现自己很多时候太像她。

感谢我所给予的安慰与包容,她说。错了错了。我下意识害怕自己若遇上她的处境,会更懦弱。离家求学,然后为了亲情放弃理想回家来,蹉跎了青春却不被家人谅解,还要再次启航出外去闯,重新开始。牺牲和代价,最大的赌注是时间,赢不回来的也是时间。心里的一亩田不为自己插秧,反倒为他人播种,收成以后,才知道耽误了自己的庄稼。可不可以,永远只在对的时间做对的事情?呵,别笑我傻。虽然,我真的傻。

多雨的四月初,或许是清明之故。收音机连日播送追思“哥哥”张国荣的特辑,DJ说,他的死提醒了我们要珍惜身边的人乃至自己的生命。用这翻话为清明之祭,心绪竟也几番波动。

很想大声对朋友说:结束了!希望她一切难过的日子从此结束。她听到吗?这小小心意的关怀,我希望她过得好,祝福她,一个敏感细腻易受伤害的女孩。

我不骑摩托快一年了,朋友甚至忘了原来我也会骑摩托的。总是轻抚着摩托自顾自的喃喃自语,没人理会我,他们自然也没能体会我的感觉,或许只有经历相同的人,才能相知相惜了。有时候,我却矛盾地希望他人也问一问,你的脚车祸动手术以后怎么了,那我会顾左右而言他,很自豪地报告气象预测,哦,快下雨了。

这段日子,更多时候是呆在家听雨。听老天帮我哭得嚎啕,让我省下不少眼泪。酸和痛激起我对过往的怀念,却也希望就此向往事借光,因为我必须活得快乐些,才能给朋友以更开朗的安慰,才能用更宽厚的肩膀包容她的伤悲。



Tuesday, April 06, 2004
2:14:41 AM

随花飞到天尽头

姐来信上说,东京的樱花盛开了,开一季我无缘欣赏的短暂绚丽。曾经电话里头许诺要过去的,如今只能怪自己没有积极为梦想赚取一张机票。唯有想象自己苏醒于榻榻米,道一声おはようございます,伸个懒腰,抖索精神,穿一双人字拖,缔造一种哈日的心情。其实,当真喜欢日本吗?不置可否。这样的幻想,作何意义?飘浮人生就是跟风如此,晴时多云,偶阵雨。

今早七时许,曙光亮了一室的光芒,我还赖在床上与睡魔挣扎。凌晨近三时才阖眼入眠时,怎么会想到远方的朋友正心伤。我握着手机,傻呆地坐在床头望着简短的讯息,一时回不过神来。眼睛盯着荧屏看了又看,实在不愿相信简讯上朋友母亲骤逝的消息。赶紧拨电以确定,知道这事也开不得玩笑,可就是想证实,心里头总下意识抗拒这样的事实。

如果这伯母她不曾留给我一贯的笑脸,或许我不会那么沉痛;如果每一个笑容背后没有予我以真挚的关怀,或许我不必那么心伤;如果我们从来就不曾认识,那么报章上小小的卜闻甚或山上大大的土馒头,都将与我无关。

可是,我却想起了自己在KL的那段日子……想起她常给我准备的便当,总是大大盒的,很丰盛的,就怕我吃不饱;我脚受伤的那个时候,她还搀扶着无法步行的我去医疗;上个月下KL寄宿她家时,她还让了个床铺给我睡;几天前她来槟城,我们还对面聊了。就几天时间,好端端的人那么突然地离开,不在人世了,好恐怖。我竟然词穷得只能用“好恐怖”来形容自己的心情。很多很多人就是这样子头昏了、跌倒了、摔伤了、就再也爬不起来了,我母亲是这样,我祖母也如此…这样子的死亡阴影对我来说,真的太恐怖、太突然、太震撼、太无法令人接受了。

稍微冷静以后,我打开电脑写了封e-mail告诉远在加拿大的朋友这噩耗。写着写着,竟然就哭了起来,再也写不下去,只能简短地作个交代匆匆结束。原来,我的心从来就不曾“安”,它是一池无时无刻波动着的水,潮起潮落间让我几回掉入漩涡,几乎地,几乎地淹没在自己泪海里。

如果生命似广岛的核弹般无情,再美的樱花都充满血腥。我掩面哭泣,从指缝中沁出的是一滴滴的太阳雨。花谢花会开,春天还会再来,可明年的樱花再开时,伫立仰望纷飞飘坠的人,会是我吗?即便不是,于此人生,那又何妨来哉。



於槟城
Friday, March 19, 2004
11:21:37 PM

遗而不忘老戏院

有天,我站吉隆坡茨厂街某个建筑物前,作良久的观望与沉思。见建筑工友们正忙着重建的工作,烧焊的电光激起了火花,从高处如烟火般地坠落。旁边档口卖饮料的小姐戏谑说道:“看啊!流星雨!”然后,我们对望着笑了起来。眼前那经过初次粉刷的建筑物,还执着着前世的英名,残留状隐约显现在门楣上。这一座被宣判死刑的戏院正步向奈何桥啊,可它已与我爸那个年代的人纠缠了多少数不清的岁月?它怀念吗?自豪吗?青春是稍纵即逝的,生命当然也是。老旧戏院被拆除的命运裁在谁的手上?经过岁月的洗礼,经过生命的重建,它可是今生无悔?

我爸他当年闲暇的消遣,除了看电影,还是看电影。在还没有我以前,总是一家大小乐也融融地到槟城的“大世界游乐场”去。姐说里头有戏院、有好多玩的也卖吃的,她们坐旋转木马的记忆至今犹存。至于那小小的戏院,只用个矮墙围起来,不买票进场也可以呆站在矮墙外窥视完整部电影。可后来,那个地方为槟城地标建筑物作出了让步。于是,一座光大高楼建好了,兄姐们童年时闪烁的霓虹灯也就黯了。时过境迁哪,宇宙之大,小小一个假世界又怎熬得过几度花落?

爸爸连珠炮似对我提起的旧戏院名称,好多我从未听闻,他边说边沉湎往事中,哥在旁也附和几句,共同回忆。如今,旧戏院大都拆除了。拆除掉了一个又一个我爸当年带着哥赶着早场电影的播映地方,其中也就拆掉了我童年趣事发生的所在地。想当年自己去戏院的目的只为骗骗吃,手里的零食全装进肚子后,就问爸那戏是否快放映完了,可回家了。爸妈着实哭笑不得,皆因电影前奏的广告都还没播完啊。这事不止发生一次,后来也就成了家人揶揄我的笑柄了。

相信好多人也像我们一家人那样,曾在戏院里遗留或挪回一些他日细嚼而回味无穷的片段吧。老掉牙所谓的缘分,不管是亲情、爱情或友情,甚至与一座陪我们渡过某些岁月的戏院所结下的缘,都让人惴惴不安,随时都将如断线的风筝或成了分飞燕。而时间,到底会冲淡记忆还是帮助重忆遗忘的人事物?我们或许没想过,曾几何时,电影就和歌曲一样,记载了人们的岁月和当时的心情。于是,一部电影播映了,好多人的心情和感觉就来了;一座戏院倒闭了,好多人回忆的匣子就开了。

我后来和友人再次经过茨厂街时,那戏院早过了桥喝了孟婆汤,遗忘了自己,展现眼前的已经是一座崭新建筑物。我朝那方向指去叫友人看,他不明白我的用意,也罢,正如我也不晓得那地方曾有多少的秘密在其中。


4 December 2003
3:20:39 AM
於槟城

未曾死去的哀與愁

我呆了,幾乎無法分析“去了”的意義,我不懂一分鐘前的人和一分鐘后的魂,距離在那裡?生死間存在著不可思議的惱人阻隔。

奶奶像航海的舵手,拋錨于走累了的旅程,并吩咐湛藍的天空留一點空間給愁雲和慘霧慢慢瀰漫,默默哀悼。然後在曇花綻放的時間里,讓夢魘走遠,像電光杳滅;再從太陽回家后的地方摘一顆是時候殞落的星。天再亮時,我只感覺到風在颯颯地吹,吹遠了失落的魂,遺失在真實的角落,再也牽引不了我思念的情感去尋覓遲暮的春天。黃花是真的凋了。然,吾信,殘年里的風燭,熄滅了,化作縷煙時,天涯也咫尺。

回憶是一種過程,很簡單,愁緒也總開始在燈火闌珊……

奶奶沒有老人癡呆症,卻在一個月的轉變里,有了穿成人尿片的悲哀。這種摔了一跤倒下去后,就再也站不起來的例子,多得讓人錯覺地以為這就是理所當然的生老病死規律,誰也躲不過。而我,用一個月的時間看了一出悲劇,像在探索墳場里悼死的悲哀,尋覓死的黑影藏在心中的恐懼,謎底一揭開,揭開遏滅了的生命異彩。我,歔欷不已。

看著奶奶從強健到虛弱,再從半昏迷狀態到不省人事,這種生死交關的彌留,少了囑咐性的訣別。奶奶從失去意識后直到眼睛瞑上的短短十几天里,不再開言,也不再睜開想留下交代的眼眸。然而,我看見了霧光。沒錯!是兩朵似的像霧又像花。我迷濛地凝視,卻始終霧裡看花,終隔一層。我在想,花凋的時候,歸回塵土家鄉的葬禮,是一場花無語的緘默。

衣裳還沒有穿上,奶奶就把眼睛閉上。走得讓我的心一直悸動,久久,不能釋懷。我竟然沒有察覺,奶奶在我的攙扶下,把那一口氣呼出來,就呼出了竅,再也吸不進去。然而,哀悼是一種枉然。一直以來,有多少遺憾可以彌補?有多少時間在沒有彌補的機會里,從哀悼中逝去。所以,我以為再也不會為奶奶的離去濕了衣襟。可是,理智卻不盡然地抹殺最真摯的情感,有時夜里望著鏡中的自己,竟是模糊一片。幕落后的悵惘襲心擊坎,撕心裂肺,眼淚不代表什麼,我只是發洩內心的傷痛。我只能相信,人生可以很美,卻不一定完美。

奶奶選擇在母親節時離去,這是一個怎樣的紀念日?感覺到一切都是冰冷的。奶奶那麼冷,我也那麼冷,天冷、地冷、水冷。吹來的風也冷……只有臉上的兩行熱淚提醒我,真正冷卻的,是一個永遠的消失,一個不能回頭的悲哀。五天后,我上山去,發覺了冷冷的棺木也是被冷冷的黃土掩蓋著。四十九天后,我又發覺多了冷冷的墓照。想起以前一副冷冷的臉孔,我開始後悔,可是我的後悔已經是沒有彌補的遺憾。然後,開始對著鏡子冷冷的笑,笑自己以為永遠有那麼一副冷冷的倔強。最終,卻得讓那一滴滴無法冷卻的淚,為我的怨恨划上句點。

奶奶不是傳奇人物,說真的也沒太多讓我欣賞的地方,然我卻總會在午夜夢迴驚醒時,用一顆忐忑的心去注視奶奶是否依然呼吸……我下意識地害怕失去這唯一的祖輩。和奶奶之間有嫌隙,有隔閡,對她老人家,我有一點點恨,恨她對爸媽無情,恨她對母親靈驗的詛咒,更恨她對兒孫的不公平,我討厭她總是那麼罵:“夭壽查某,汝早死早好,早死早祭哦!”直到現在我才明瞭。歲月可以帶走一個老人,也可以帶走我滿腹的仇恨。母親逝世后的十多年里,不能說她對我沒有愛,一種微妙的祖孫情在不言喻中慢慢衍生,漸漸翻越彼此筑了圍牆的心裡,我一直都隱約感受到奶奶的關懷和愛心,只是我有一種頑固的思想在抗拒,是我不懂得珍惜,是我一直擁有卻還在期盼。輩份上的鴻溝,筑立在她的含蓄,我的叛逆。

奶奶那因為少了牙齒而凹陷的癟嘴不再啟齒的時候,以為這位不說話就似乎不存在似的祖輩,可以一併把曾經留下的聲音帶走。可是奶奶什麼都帶不走,卻帶走了我孝順的機會。忤逆的我承擔不起奶奶曾經用那氣若浮絲的聲音稱讚我乖:“阿云乖!”我手里捧著那一碗半涼的稀粥,眼淚差點就掉下去攪和。這把聲音的迴響一直在我腦海里盤旋往復,讓我無奈又悲涼。不!我怎麼會乖!我甚至不孝得枉了孔子孝親的學說,奶奶怎麼會懂我曾經的怨懟?她遲緩並困難地抬起盡是皺紋和老人斑的手,牽著我。我還執著些什麼?哥哥說奶奶的手還溫而有力,可是,我感覺不到。看著奶奶用手顫抖地輕撫青絲,我有莫名的頹喪。奶奶曾經還留有長髮,盤成髻。爾今,短短的白髮,是烏絲的成長還是退化?歲月走過就皺了的臉龐,有誰去細數滄桑?相片也留不住蹣跚的背影,奶奶這樣倒下去,就把臉龐獻給蛀蟲,把背影隱沒在盡頭。我不能說自己真的很忙,我因該承認忙的藉口很堂皇,我不可能忙得忘了奶奶一直等著向我說她的故事。結果,當我閑時,奶奶已經沒時間等了。我還來不及與她促膝而談,我還有好多問題來不及問,她就去了。

奶奶是唐山來的老人,從困境中熬過來的老人會有什麼樣不同的心境,我一直都漠視。離鄉背井的宿命,讓她留在祖國的足跡隨歲月而去,留在南洋的步伐陪時間更替。從唐山下南洋,把足跡帶到異鄉落地生根,爺爺留下了他的姓氏,奶奶留下了佔據我記憶的故事。而,奶奶的唐山腔,也一直是我的熟悉,別人的陌生。中國來的老人是個不朽的傳說,崎嶇路上的顛沛,有多少後輩會在他們的歷史里除去問號?我沒有去過奶奶的故鄉,奶奶再怎麼苦也要攢錢寄回故鄉的感受,一直到唐山的大伯南來探親時,我才明瞭。讓鄉親們蓋房子娶親的錢縱然有血有淚,可那卻是鄉親們用血和淚也換不回的回饋。窮得絕望的人生,沒有憧憬,也無甚奢望,奶奶只不過了一樁分擔困苦的心願,讓鄉親還存有一種南來的慰藉。

如果,奶奶留給我的故事是一個劇本,人生豈不是一場戲?如果人生真是一場戲,為了什麼我們要哭泣?

歲月從我的掌心中流逝,虛度的日子讓我遺憾無法再珍惜曾經的擁有,只能在會逐漸泛黃的相片里保存慈祥的容顏。而我常愛倚在窗前,回味夢里的幻影,雖然已是模糊的片段,卻是美夢總難圓的感慨下,一種短暫的欣慰。霎時的永恆,在輕風的呢喃下有了意義與價值,讓我在靜得悽愴的夜里有翻新的往事。

小時候,聽說一個生命的結束,天邊會有一顆星殞落,如今我每夜浴著滿身星光,隱約中細數星光無數,奶奶您的那一顆星,已墜落至那一個角落?

奶奶睡覺的地方一直空著,被奶奶一貫坐得有點凹陷的沙發也空了,用餐的坐位也空了,我還在追憶什麼?夢里也沒有奶奶的影蹤。可是,我想念的心,會讓眼角的花一一綻放。

奶奶走得灑脫,卻讓我失落。

想念是一種至性而不能自禁的感覺。我,未曾死了──哀與愁。


寫于1999年8月/八打靈再也
刊登于1999/2000年度馬大中文系一年級生作品集《人在馬大》

日记七色桥

小扇子捉风忙,一凉快,汗就干。太阳公公眯上眼,豁豁嘴,红彤彤的脸蛋胡子老高地翘。白云朵朵变起魔术来,失手了它会哭,一哭不得了,大雨倾盆下。淋湿了小小狗,病了可没钱看兽医,只能怀里搂,抚摸它以温暖的小手。

小狗我给取了名,bola,bola是球意,爸爸的朋友送来的情意。一种长不大的狗,像球一样跑动却无法像大狗一样吠。这就好。我讨厌狗吠,我害怕狗雷。妈妈说,当狗看见鬼,就会吹狗雷。夜黑风高的时候我怕鬼。

我也怕一个人步行上学。可是妈妈把钥匙串成项链让我戴在脖子上,就让我自己锁门上学去。为什么妈妈要工作?一定是学校又向爸爸要学费和杂费,开销不够了。可妈妈弱不禁风的样子,外出工作会不会被欺负?我让Bola陪她去可以吗?我问。爸爸很不耐烦,他总回答说,小孩子,别管那么多,屋里读书做功课去!

今天功课还没完成,就收拾好书包上学去。还早,还没上课。可我肚子饿了,饥肠辘辘才赶紧到学校,等免费派送的午餐。老师说家境不好的学生才有这种赞助。肚子虽然咕咕叫,可我不穷呵!我可以用一个词汇造无数的句子,更可以用一枝彩笔画无限的图案。我描写天地万物,我绘画日月星辰,我有无穷无尽的想象力!

亲爱的老师,你怎么可以看轻我小小脑袋装的法宝?每天漫游天南地北的精神,在观看课本以外美丽的世界呢!可您说我不专心,读书没有四到,考试就会很糟糕。老师您看看,外头天大地大,太阳当空照,新鲜事儿围着身边绕,知道不知道,只有天知道,呵呵!课本只是一个小窗口,考试是这小窗口的锁呵。我要用我的钥匙打开这把锁。考试为什么不考我的想象力?比如说,比如说,呵,老师不要打我骂我,让我想想……

为什么读书一定要考试?为什么考试成绩一定要好才是好孩子?我生气了哦,老师,我要把您的藤鞭丢到学校后边去!嗯?呃……学校后边是个小山丘,青青草,绿油油,一座座灰色的土馒头可是什么呀?是坟墓,慧真说。坟墓噢,那,我脖子上的钥匙可以打开学校后面那些坟墓的门吗?杂草丛生的,钥匙洞也找不到吧。碑上的文字好多我都不会读。老师,带我们去读碑吧,你在黑板上写字也累了,就乘机让我们可以去尝试新鲜的学习方式吧。

我爱大自然,很小很小的时候,踏青的野外像一幅画。静幽的景色编写着自己恒古以来的美,叔叔喜欢用摄影机保存它可能失去的容颜。他总预言说,多年以后,一棵棵大树站不牢,一栋栋的房子起得高,绿叶变钢骨,大自然的眼泪变钞票。老师,叔叔的预言准不准?老师,您为什么不答话?

不去了,我不去了。原来坟墓是葬死人的。死人会变成鬼的,我怕鬼。老师,我怕……慧真的妈妈死了,她会变成鬼吗?她会到班上来看慧真上课吗?我该怎么办?我怕呵。可是慧真好可怜,小小年纪像根草,又歪又抖风雨中,冷了没人盖被子,也没有妈妈的怀抱可撒娇。想想慧真的妈妈应该也慈爱,那么鬼又有什么可怕?可慧真说她妈妈不会变成鬼,而是变成天使上天堂去了。她说好人就会上天堂。天堂在哪里?我爷爷奶奶会不会在天堂盖房子?他们会不会天堂回信?我可不可以去度假?老师你为啥又不答话。

所以我说嘛,老师一定无法理解我想象空间里,装满了烟囱掉下的礼物,哈哈!火红的太阳圣诞老人的衣裳,葱绿的草上圣诞树,实在的怡人景物童话般的美。我想发一夜红绿色的快乐梦!所以我说呵,老师不要怪我上课不专,心不在焉。心花怒放朵朵开,创意处处在。老师不是我,怎知我快不快活吖?

回家的路上看见河边有个钓鱼郎,想起慧真思念母亲的脸庞,打起拍子给他唱首书上学来的儿歌呵,“天黑啦,天黑啦,钓鱼的,回家吧!你的妈妈在等你,鱼儿的妈妈在等它”。“小娃儿你懂啥,愿者上钩啊!”“弯弯的钩上有饵食,受伤的不只小鱼儿!”生气、闷气、一肚子气!妈妈,妈妈你来劝劝这老顽童呵。

妈妈!妈妈……

小小的木屋空荡荡,家里没人哪。Bola窝在床底下,轻轻伴我呼噜呼噜睡着了。梦见自己长了一双羽翼上天堂。看到了敬爱的爷爷慈爱的奶奶,悠闲地下棋喝茶聊天笑哈哈。他们那房子不像我们在葬礼时烧的纸扎屋。爷爷拥我入怀笑着说:傻孙儿,烧纸扎,不过表面形式化,否则冥纸早多得让我们变成百万富翁啦。天堂这里没有贫贱富贵之分呵,大家安逸相处,没有人心险诈的丑陋面貌。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心里在盘算着如何告诉慧真来天堂的通道路线,好让她也来会见她妈妈呵。满院花开,随风摇晃天籁中,这里实在美好得让我想留下来不回家,可奶奶说不行,爸爸妈妈会担心呢!奶奶唱着月光曲,她的声音好温柔好甜美,让我陶醉在朦胧的氛围里。

我在快乐的微笑中恍惚醒来,发现还是自己一个人躺在黑漆漆的小屋里,零点了,爸爸妈妈还未回来。起床推窗望外,静悄悄的夜风中,不见天堂不见爷爷奶奶,只看见闪烁的星星在眨眼睛,只听见庭院里长高了的杂草在叹息。星星有啥好俏皮的?夜了怎么不睡觉?难道像我一样,太孤单?明天周六,爸爸趁空就要把杂草清除掉,它们又将去什么样的世界?会像爷爷奶奶那么开心吗?一定不,所以它们在叹息呢!爷爷奶奶,我们明晚梦里再相逢。爸爸答应明天带我去海边哦,我得早做准备早歇息。

我喜欢在沙滩上看蓝蓝的海,看白云随风悠扬的韵律翩翩起舞。瞧那远远的山头,有没有城堡?王子和公主是不是幸福快乐地生活在爱情岛?他们的歌声曼妙、神采飞扬,直走,左转,后退,右转,轻盈的舞步践踏着苹果红的地砖。微笑在旋转中变成讥讽,看巫婆皇后和魔镜变成映着月光的湖水,赤裸裸皎洁一番。哈哈哈,笑声化成涟漪,一圈圈,

呵,青蛙会不会从湖里跳出来恳求公主的吻?可是公主已经有王子了啊!如果青蛙又变成王子那该怎么办?噢,灰姑娘在找寻自己的玻璃鞋,她想跟王子有段因缘呵,那她可不可以吻青蛙?可是,童话故事不是这样配对的,青蛙王子和灰姑娘的故事不同,白雪公主和睡公主也不一样。只我不明白,为什么都是公主和王子?难道只有他们才能代表幸福?

善良的老师,您的漂亮,像慈爱的妈妈年轻时的模样。爸爸爱妈妈的那个时候,他也很英俊时髦吧。他们应该也很幸福。如果我们现在的日子像王子公主一样不愁吃穿,应该会更加幸福了。可是,他们常常为了柴米油盐而吵架,吵得爸爸脸红脖子粗,妈妈泪流满面,为什么他们不能不好好谈?谈话像谈判,几番凉了菜与饭,究竟谁成赢家谁慨叹?爸爸不要吵,妈妈不要闹,我爱你们直到老,亲情就像抽刀不断水长流,不要泪常流。

屋顶噼噼啪啪,檐下嘻嘻哈哈,大雨大雨一直下,交响曲儿滴滴答。爸爸笑开了,妈妈不哭了。可恶的情绪巫婆坐了扫帚飞向天尽头,翻个筋斗满天星,啊哈哈,月亮婆婆笑弯了腰,雨停了,雨停了。

昨天看到老师鞭打伟祥同学,他流着泪,样子好无辜。伟祥伟祥不要哭,老师打你轻怜地,老师骂你爱惜着,打是疼来骂是爱。不过问,不理睬,乖乖小宝贝,就会变成垃圾堆儿废废废。我问老师会不会也那样狠狠地打我,老师说要是我坏蛋就会。坏蛋就一定要被打吗?隔壁家的林婶是一个好人,可是她常给坏蛋丈夫打呵。打得青一块紫一块,脸色实在不好看,害她遮遮掩掩地,怕见人影。她家那头猫喵呜喵呜叫时,就跟她哭泣抽搐的声音一个模样。可怜的林婶,您也不要哭,待我长大拳头硬得有劲儿了,帮您回敬那猪头一两拳。就怕您心疼,否则您为何不还击?您爱他吧,可爱要双方都付出才会幸福的。爸爸说。

爸爸还说,男孩怎么都不可以欺负和打骂女孩。可是班上同学说我那么迁就女同学就是爱她们。难道友情中没有爱吗?我不可以爱她们吗?为什么是是非非都不能黑白分明?灰灰的天空会下雨,雨后天不晴,怎么办?

俊鸿又发狂了,他嘶喊起来好吓人。他说自己脑袋有问题,从小就不会读书,有学习障碍。他喜欢在黑板上写:天上天下。他说更喜欢写一些关于地狱的东西。好可怕。他还说吖他是王。呵,我是王子公主的孩子,到底谁称霸?看来我脑袋也有问题了吧!我和他,到底是谁单纯而接近愚蠢呵?唉……

老师,我让你跟我爸爸说,我不上学了,好吗?我好累。我不要每天装乖扮勤,好像在撒谎,讲骗话鼻子要变长,我不要当小木偶。我不喜欢呆板式的课堂学习,我不要当傀儡,我要用自己的方式充实。可我想,我要比大发明家爱迪生更笨了,妈妈才会亲自教我读书写字。我喜欢妈妈陪着我不外出工作。可能吗?家里钱不够用呢!而我,能比爱迪生更伟大吗?不能!我不能。我笨笨的,成绩一直是班上倒数的几位。老师您总喜欢摸摸我的头说:孩子,不要再考零分了哦。无尽创意的泉源,不能化为成绩单上满百的分数。聪明是什么,可以衡量吗?可我也不要像俊鸿一般撒野耍无赖。老师呵,怎么办?

就快放学了,残阳铺在水中央,半江瑟瑟半江红。左脑右闹全荒废,老师你可要叫醒我心中的小太阳!小太阳,总指挥,狗儿bola尾跟随,满园的花开组成队。

牵牛花呵吹喇叭,嘟嘟,嘟嘟,嘟嘟嗒。风吹云飘雷打雨下天放晴,我给大家搭了一道彩虹桥。彩虹桥,七色桥,颜色顺序错乱不重要,五彩缤纷一颗心,是我努力的骄傲,让你们走进我的心里来关照。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老师同学们,今天海上清涟涟,生了明月,溅起水花星满天,应该遥你们来共捞。哪天月亮婆婆偷懒睡不醒,我让后备月儿上空给照明,拉出长长的身影,月光会儿把大家请。让你我都有个伴,不寂寞,呵。

今天,晚安了。



寫於2004

下酒的P

便行吟这听风的世纪,浅斟低唱於此鬼城。鬼城,诡称。庸俗想套用某个字母,冠之以P城。P城以岛为主,是以也叫P岛。

就读校名以P开头,我是P校生,在大家忘了礼让的搭巴士岁月里,扎上一角。黄色巴士给我沙丁鱼拥挤的记忆,遗留在港仔乾的大沟渠旁。沟里好似还漂浮着社尾菜市售余的残渣、恶心的馊味,那随手丢弃就弥漫空气的腥臊。可不知朋友家卖米的老爸,是否也蠢蠢欲动想洒下粒粒辛苦的见证,酿出老酒以保存历史漂洗后的香醇?如我老爸当年踱步一爿爿锌板屋前光顾旧式买卖的光景不再,搬迁以后的行业也已在风车路上逐渐没落和淘汰。为填补他们年代碾碎在巨轮下的遗憾,来,干罢一杯!

话说P岛在大战前不是这翻光景,两个世纪以前P路的沟渠是河。河上的舢板除了载货,也把灵柩安送到湾岛头附近的白云山上去下葬。从红灯角海口到槟榔律交接处的吊桥头,多少魂魄沿循归尘归土的路离去。归,返回也。返回,是上是下?天堂地狱之间的人间道有气息尚存,是我们的苟延残喘。科技时代里行一具尸走一体肉, 占据空间并背着一个无依归的灵魂十字架。清醒感觉空虚扩展,惟瞎扯以冠的鬼城以为可以在新世纪里吞噬所有的孤独与寂寞,继续喧哗,继续罔视少数的表面痛苦以及多数的内心落寞。

于是,河变成了沟渠。这以后,沟渠也没了。它盖上了温暖的被,任由无数的车辆钻进被窝取暖,玩具车似排列整齐地停泊。拆了,我当年等待的巴士站,拆了营垒中的感情泛滥。再也不是年度售旗日时,我捧着小罐子流连于那路名以P字开头的港仔乾。那时候,一个微笑,一声谢谢,望着一枚枚叮叮当当投入的硬币,想象许愿池里闪亮的银光,藏有多少人的梦想。梦想不是神话,可神话变成了笑话。以为P岛是龙的化身,龙头就在我爷爷曾于那儿经商的市中心,遥对另一端他入土为安的龙尾山坡上。实际上,P岛只是个驮伏太多乡愁却又洗刷更多情愁的龟形岛。岛上细数不尽的故事,有待乡音拼凑以后的总结传诵。不管何处的语音刚落,再来!为自己记忆景象的告别仪式,更进一杯呵。

你看,三轮车上卖香烟的老伯,与街景融成夕阳近黄昏的图景,恰如彩霞满天短暂的美。这时光倒流般的停驻,还有多久?人、车和街,都已老去。老去的自也不止这一些,逝去的也就更多。他笑起来,阶梯似褶皱的松弛肌肉在风中动荡,也不安。空气流动的残酷岂止卷走他生命的光华,还有,还有脸上光彩的惊夺。那笑容,几许荒凉,几许无奈,可他或许也认命了。我愿,再敬一杯,为这过去与未来。

历史在复印断章,成篇的苍老,烟花坠落的年少,忘记了又常常想起逝去的,不经意打开的天窗,亮话说着故事,津津有味的。任尔下酒时咀嚼回味。醉了,茫了,总比时光的灯一盏微微,昏黄映照麻木的阅读,一行再一行,不要。错乱的情绪小小一撮,也不要。可我漫步於巨龙不再苏醒的鬼城,该到那儿去还酹一杯?牵着有P病症的老爸行走,他颤抖着手和脚,如同乔治市这块土地也在颤抖着。


30 October 2003
9:00:48 AM
於PJ

头壳歹去

“365西西。”
“是365毫升。”
“哪天日不落西山?”
“什么?”
“日升日落。”
“什么?”
“东西有距离,南北有鸿沟,你我有仇也有愁。”
“……”
“墙高了,桥断了……”
“吃药吧。”

向外扎煞的树枝,有归巢的鸟儿。十三年狼狈以后,游子归。水有源树有根,落叶自归根。那天见他回返,趿拉着走,脚步直行而成的虚线,填满妈妈的眼泪,连接成一条与岁月拔河的绳索。轻轻一松,往事一幕幕倒退,粗糙斑驳的双手会说话、会埋怨、更会诉苦。他一定不晓得,十三年艰难岁月,可以熬出多少帖苦药吧!那晚,三个人相对坐在厅里,无语,缄默的氛围、窒息的空气、鼠灰的感觉。妈妈很努力地用笑容来溶解他呆滞的眼神,还要我配合着叫一声“爸”。

山河并大地,无语。天何言哉!然则流言蜚语似碎花如雨满天飘扬。
“听说疯了呢!”
“不是,好象是精神错乱什么的。”
“是压力太大了吧!”
“可能是中邪喔?”
“哎……可怜。”

很高很高……却没有丈衡高度的概念储存于脑海里的档案文件夹。只知道,雨的味道就那么接近了,而云,触手可及。
“龙在这里,该飞向那里?”
“心里。”
“原来是这样的呀!”
“下来吧!”
“这里爬得高,看得远呢!”
“下来吧!”
“才十三年,墙就筑得那么高了。高得差点就触摸冷冰冰的天空了。”
“下来吧……”
一个人走进人群,想像头顶一朵乌云,雨就只下在自己移动的范围,那样不撑伞地淋湿了身躯,然后摔一摔头,强装着不以为意。可尽是密云不雨。平仄有韵的雨声,到底是久违了。
“高处不胜寒呢!”
“是呀,下来吧!”
“明天就把这堵墙给铲平。”
“好,下来吧。”

自明了岁月刻画的轮廓,太轻太浅。这原不是什么故事,却任人听得津津有味。看他嗒然若丧的神情,很模糊,又仿佛清晰。花和树,星和月,没变,爸爸,却老了,脚步亦蹒跚。往事很遥远,也无法再接驳,因为桥断了,爸说的。心与心的桥梁搭不起来,所以他回不来。十三年,太漫长,但也过了。
“什么?”
“造桥呀!”
“开玩笑吧?”
“认真的。人与人之间靠得那么近,心却遥远。”
“睡了吧!”
“明天买木板造桥去吧!”
“睡了吧!”

妈近来总偷偷在哭泣。我知道,看爸这样的情形,妈的心淌血。一滴一滴,像沙漏伴随岁月飘逝时,眼泪般串出哀伤的过程。爸还总说“墙高呀桥断啦”的话语,妈厌烦了,赏爸一记耳光。我脸上感觉热辣辣的,也很不好受,毕竟我体内流着爸的血。

为了了爸的心愿,我扛着工具想帮他把墙给铲平。我想与爸的心更贴近些。我多年的岁月里没有他的记忆,我开始相信是那堵墙断了一切音讯了。敲呀、打呀……我不晓得什么时候,可以完工,我只知道自己在恢复希望,一丝丝的,也好。爸的脸上有了笑容。是欣慰的。唯一不明白的是,妈依旧在夜里偷偷哭泣。

“明天我们造桥去吧!”
“我的乖孩子,终于明白爸的心愿了吗?”
“我只是不想再荒废另一个十三年。”
“好,很好。桥造好了以后,我们的心就可以连接起来,随时随地靠得那么近了。”

妈的眼泪天天流,丛不间歇,我又心疼了。爸和妈,我为什么都不太了解的呵?骨肉、骨肉,不都相连的吗?

“妈,那个大哥哥怎么抱着个娃娃在说话啊?”
“头壳歹去了。”
“什么?”
“疯了。想爸,想疯了。”

我每天这个样子,在跟谁说话呀?他们当然不晓得。但我知道,是良心。对了,是良心,一定是。像爸说的,当我知道,我就悟道了。

今天是年三十夜。以为我错觉成十三年了吗?


入選第二屆亞細安微型小說獎
2002年12月28日•8:15 a.m

天苍 地茫 与 河殇

苍苍。

天,愈显南北两纬距离的恐慌。赤道以南90度,还挟着冰崩的梦魇,而秋海棠睡梦正酣,怎堪如此雪上加霜?

“他勉强对着长城哭泣的方向裂嘴而笑,我心方才释然,却突见其眼角隐约闪烁的光芒。后来始觉海洋因积蕴而成碧绿、天空也为此而蔚蓝,宛如多年以来於心底深处千万个解不开的心结,全数算在历史积虑的无情帐目里,也全因龙的传人害怕变成亚细亚的孤儿……”这是,沉思中,爸的回想。

是,是糊涂,也懵懂。就像遥远的古代,一个孤独的将军尽职守住关口上一段段不老的传说,见证历史上的千年起伏与兴衰,生生世世风飞沙。而如今世代生息繁衍的中华民族,继续相信所有血嗣亲裔源自於补天的女娲,自身原是泥娃娃。

我自然戏谑如此,因我尚无法彻底理解上两代人的情怀与感伤。

“系在匾额上龙腾虎跃的梦魇,时刻缠绕着流亡於海外的游子的脖子上,恍如风吹沙漠褶皱的沙痕,久远而不残褪的伤痕”,他总如此在沉淀的记忆里头对自己说,一如茶海里筛不过的渣滓还眷恋紫砂壶怀中的祥柔与暖和。他说,他总是说。在我还未长耳朵的那个时候,爸总帮我听了无数段这样的说话。想象着爸望着他手中还留有温度的闻香杯,龙井茶冲出了淡香,幽幽的情景。深幽如谷,如岁月跌宕,昨日已老,未来还年少;却一反人生常态,我们穿过真挚的童年而长大,未来继续衰老。

他年岁不大,常把因思乡而思想起的长吁短叹转化为行动上的肢体表示。“我记忆中有个对焦而定格的画面,说也凄凄。只见他悲凉提起举杯的右手,一樽还酹动荡而深深颤抖的大地。左手拿下嘴里叨着的那根烟,朦胧中、氤氲里,他沧桑的脸庞尽诉游子的辛酸。南洋这块土地,到底没有黄河奔腾。他身上那因汗迹而发黄的白背心,以及入暮的黄昏景色,都不能与黄河文明挂钩”,爸原来也爱在思绪里头这样喃喃自语。

月夜下,金樽空对月,所有幽灵般漂流的身世,我突然间就理清头绪,显现端倪。爸当年不懂的,我如今都能稍微体会。那年头,天苍苍呀,不离开龙之乡,不会把龙井茶当龙,去假定式以为,以为把茶纵横式倾泻地上,就会有祥龙腾空再回归旧家园的神话。

后来,他死了,正当壮年。我家唯一保留的,是一张大彩像。故事不为他死而亡,反之继续展延而漫长。

透过相框玻璃片,他仿佛又在笑。这一次,对着我这孙女,是蒙那丽莎式的微笑。而他的魂魄呢?回到属于自己的国土上了吗?

苏武牧羊,冰天雪地。天黑了以后,小小羊儿要回家。


茫茫。

地,无言以对我直立式的践踏与横卧式的蹂躏而哭了。长城像条睡龙野蛮地跨越时间与空间,也没把它弄哭,我们却一度让它欲咆哮以对。

分了国侯以后,土地被分割,国家与国家之间的联谊是邦交、友谊是外交、敌意是战争暴动而风雨潇潇。自伏羲一划开天,我们生生世世无不遵循“天生地养”的说法。前世太遥远,至今难以眷恋;来生太虚幻,实在难以想像。人生,没有祭坛没有祭文也没有祭礼的祭拜,还附带两丈长的鞭炮作响,满地红彤彤的纸碎与黯淡淡的灰烬,在昙花式的火花过后,又飘入了幽光深深中暗藏着一丝丝寒凉的国度里,去毫无头绪地茫然。原以为红了一桩喜事。喜事从呱呱坠地开始展衍,一场“累”字摆开的宴席。

爸爸对自我身份的认同没太大的兴趣,或许是没有太深刻的流亡经历,又或许是缺乏踏实的归属感。所谓身份,不过一种假象,假在表外,而表里妥协。

当然,爸爸后来知道了遥远的他乡,有一座洛阳桥,横跨了自己的祖籍晋江省和他妻子的乡里惠安县。妈妈一直到死都未曾回去爷爷生长的地方。她或许不知道,假如和爸爸同在中国生长,虽然故乡只隔一座桥,却各有阳关道。所有因缘聚合,就像阿公选择这块土地落脚而我们成长一般。成长的故事,从二十多年以前开始,至少往后数十年依旧,而老爸,也自有他的故事……

“轰隆轰隆的声音,怪怕人的。不是飞机,哪有飞机坐的福气啊!听见空中航行声,不吓得撒尿已好,炸弹炸下来,你说长眼不长眼?偷渡的不晓得多少,坐船闷死了、锇死了、病死了,谁可怜?”

“阿爸下南洋,正正当当申请居留权。混得好了,把阿妈和女儿从唐山也接了来。后来,我这素未谋面的姐姐因水土不服,夭折了。你说苦不苦,想以为南洋是个金矿,原来还是个食人王。”

“阿爸的杂货店生意好,孩子们吃什么都可以尽管拿,别人眼红也拿我们没辙。管他妈的!咱家老子有钱,让我们享有小康温暖,眼红什么!放鞭炮去啊!劈里啪啦的,还徒个高兴呢!”

“阿爸的正业是船务公司的书记。不是小心就可以躲过的祸,临头了,怎么闪?轰隆轰隆的轰炸机飞过,阿爸在船上点货,一枚炸弹就这样把船炸毁了。幸亏阿爸命大,在海上漂浮了一天一夜,终于获救了。”

“当时小小的脑袋不会去思考阿爸受了什么刺激。先是扬言要跳楼轻生,想是不堪病来磨。后来还曾把瓷匙打碎欲自刎、把头撞向铁门、吞食硬币……哪一次得逞了?都说命大。可是,阿爸的杂货店结束营业了。”
“哪天,才念了三个月书,就因为出了水痘,被老师赶回家来。过不了几天,阿爸病发,两腿伸直就去了啊!孤寡几人,往后怎么过活?钱从那里来?从此一生就念那三个月的书啊!阿爸走得那么早,就不顾我们还小。”

“书念不成了,每天提着好大一壶水,走好长一段路去地盘做散工。就只能做散工了,身份证都还没领啊!谁聘?赚来的钱都落入阿妈的口袋,她老人家心情好,赏五分一毛,到咖啡店叫一大碗福建面,人生一大快事。如今的小孩还不信,掉在路旁都不捡的五分钱,在我们眼中曾经像牛车轮那么大。”

“我还说呢!有时候赤着脚,说什么凉快,还不是省了个钱,买不起新鞋,破旧的照穿,还小心翼翼地照料着,管这叫穷的象征哪!过年了,什么是新的呢?有,红包呀!裹着个五分钱,什么用来着?兄弟三人高高兴兴各买了支冰条,舔。有钱人家想这有啥稀奇,我们可是乐不可支了,那一年一次的奢侈品。”

“阿妈还常埋怨她辛苦一辈子……我何尝不是?望着黑白照片中穿阿兵哥及膝裤的小孩,谁晓得他会是苦命的呀?瞧!他依偎在阿爸怀里,笑得多开心!”

“戒严时,老婆要生了,招一辆三轮车把接生婆载回家,老四就这样在差点难产的情况下出生了。生活那么累人,孩子楼梯阶级地排,社会那么动荡不安,共产党为何躲在森林里不出来?政府的对外公布都是:安啦!我可差点想把森林铲平了。”

爸爸的故事像冰山,溶化以后会搅和我的泪,再把我淹没。可是,爸不愿梦回旧河山,故乡的风越是冷清,人越是寂寞。而我,窥、盼、候,等着回去瞧一瞧神秘的旧家园,当所有回忆明现又淡去,神秘的面纱将掀开,那是红纱布,裹起灯笼,啊,不正是……

不正是,大红灯笼高高挂的时候吗?

泱泱。

河殇,多少人为此而悲泣,黄河澄清出圣人的景观,自华夏文明之於黄河伊始,渐少渐渺。流亡海外的游子,眼见黄河一再地泛滥,无不怀念大禹当初治水的风范。

我们回乡祭祖,唐山的大伯母挑着扁担领头上山。时代演进了,土地发展了,掘坟后就再没有棺木的堆堆寒骨,惟有委曲地蜷缩在一个个大瓮里,祖先有灵也无语问苍天,历史对谁无情?想来也自我安慰,到底不至于“荒冢一对草没了”。笑声和泪影汇集成深深的记忆本,艰苦岁月中串串的泪水滴在心湖,圈圈涟漪荡漾开来是一个大团圆。团圆的起点,从阿嬷攥钱寄回乡伊始。阿嬷早年守寡,也时刻思念那我原以为荒原的旧家园。荒园不荒。唐山祖屋的祠堂里有阿公郭水蛙的大彩相,水蛙公却葬在南洋这里,槟城的垄尾山上。南洋这里一个大墓碑,中国福建那里一个小灵牌,还有当初新婚时的喜房,大伯照旧时模样保留了下来。阿嬷的魂魄可会飘洋过海回去当新嫁娘,再独倚望江楼?想必她看海的心情也望我们早日回去。而我立在四面环海的槟城,也于码头上寻觅阿公他当年被炸毁前的那艘工作船。然而,过尽千帆皆不是。

祖屋是老旧的四合院,像圆明园的断壁残痕。南北之院,坍塌成一具腐朽的尸体,静静流逝遍地尸水般发臭的过期记忆,历史的残余。尚存一丝微薄呼吸的东院,是唯一像样的楼房。三层之上是平台,没有红瓦砖块,整栋大石堆砌的寒舍,在没有栏杆的阶梯上曾经跌落多少无辜的小生命?像海水吞蚀无知的弄潮儿、勾魂的海龙王。旧梦荒园又重圆,果真是游园惊梦。

东院后边有一口井,井水还荡漾着苍老的韵味,幽囚着历史的回响。紫禁城里珍妃投井自尽的那一口井,慈嬉太后偶尔俯视,仿佛看见珍妃还在摇晃着她那因浸水而发泡了的纤纤玉手。就这样一而十,十而百,故事是一千零一夜式的。缺口的井上一段胡诌的传说,相映着秦始皇无助失措地在长城上嘤泣的神话,凹凸有秩的雉堞里穿插涂鸦时空的历史,清醒如风,浮动悠悠扬扬的记载,载入记忆里飘洋过海的一面锦旗,摇撼旗杆耗损的力气,全数算在沧桑的算盘里,还在心里嘀咕计算机上滑动的手指比不电脑滑鼠的灵活……

扯远了的话题,其实为了掩饰我对祖先们一无所知的羞愧。唯一确实的是,从过去到未来,我的生生世世,日日夜夜,像井边打水的桶,在轮轴上滑动,七上八下,从来没有好好休息过,思绪也如此这般跳动无常。

搬家以前在老家的用餐方式,像日本人跏趺在榻榻米上,感觉是没有感觉。爸爸庞硕巍巍的体态,不动如山;而我们,在狭小的范围里挤挤挨挨地,俨如密匝匝的帷幕透不出光亮。那时候,不晓得把自己幸福的定义摆在那里,以为一个深宅大院里的豪华餐厅,才能点缀出乐也融融的画面。直到围坐在餐桌上的人逐渐各散东西,才恍然当初的埋怨早已随着食物消化在肠胃里,马桶一冲,没了。却在烟波浩淼的太平洋上掀起巨浪,衬托出大侠们四海为家的飘泊和潇洒,其实是强忍离别的泪水。

朱门,也会斑驳脱落,我终于明了。祖先有灵,看到这所当初所谓的四合院,也会摇头叹惜吧!而我于槟城那里的老家,也卖给他人了。所有回忆,只有靠往后不断地去翻新。

临行时,唐山伯母粗糙的双掌尽往我手上磨,口里还透露高兴言辞,泪水就划落,我霎时哑然,感动得在心里淌泪。这一道血缘关系搭的桥,将永远任我彳亍。祖德深深,福也厚也。

我离开那里而回来这里,转了一圈回来,却始终没有到妈妈的故里去瞧瞧。也没有一瞥黄河怒吼式的大合唱。爸爸是否有一天也须要我为他哼起那一首儿歌?

摇呀摇,摇到外婆桥……

去,去中国惠安县,招魂。



获第七届全国嘉应散文奖首奖
30/08/2002•1:09pm

这样的我,试着独白

2000年的我

1. 不要给我定下标准性的以为,因为我是我。
2. 我用呼吸的方式证明我存在。所以我庸俗,因为我跟风。
3. 早晨的阳光透过我,像透过云层。
4. 请靠近我,也请离开我,因为天使是我,魔鬼也是我。
5. 一直想要时光倒流,却不晓得为了什么一直那么想。
6. 试着模凝一个梦,却因此而幻灭。
7. 常常发呆,还常常埋怨时光流失的不该。
8. 思想会不断沉淀在,拉据的矛盾。
9. 可以狂笑也可以狂悲,那是以前;因为感恩而无怨无悔,希望是以后。
10. 不要太相信我的文字,它或许会说谎。

梦在钢琴别恋后

黑衣使者扔下面具要我戴上,就走了。

我看到都把脸藏在面具底下的化妆舞会在盛大举行。那是一场黑色的圆舞曲。发现奏起的音乐,在自己十指挥动的音符中串了起来。癌细胞扩散般的哀愁,透过黑白琴键交替的旋律,让我渐渐清醒的泪,爬满脸上,滴在地上。我,踩不到钢琴的,踏板。

醒来的时候,是漆黑一片。想不起睡前的时间。可怕的梦,黑加白的灰色,是无奈,我真的怕。阿妈说,我再不把琴练好,就同阿爸商量把琴卖掉。家里决不缺钱,那是把压力加诸在“卖”的借口上,一个对我苛刻的要求。可是,阿妈总把眼泪掉在琴上,就心疼地紧抱着不放。阿妈也舍不得卖啊!

又回到舞会了。我弹不出的优美,在音乐的残缺中,笑我。逃离!我要逃离这鬼地方。他们都笑我。自卑,自卑,听见了吗?我会自卑!我不要弹奏一曲曲的哀歌,我不要忧伤。这里没有阿妈,没有阿爸,我应该可以选择逃离。我要走。然而,他们的舞步,却在音乐戛然停止于休止符的刹那,转换成向我逼近的脚步。不要!

“不要!”。猛然惊醒,是第几回了?抹去额角沁出的冷汗,再望向床头的闹钟。糟!学琴。拿起琴谱往音乐学院去。耳边响起阿妈的话:阿妈小时候穷,有多羡慕同学们学琴啊!你呀!身在福中不知福……阿妈一直以为自己是对的,她忘了那也只是她的以为而已。我必须都第一,阿妈说的。是的,她忘却了,我永永远远也只能是会让她失望的第二。每天,我上课、补习、学舞、学画,然后学这让我恐惧的琴。不晓得为什么恐惧,那是一开始就存有的心理,阿妈不信,因为我还是很用心地学。阿妈喜欢很骄傲地往外头说我那是国际水准的造诣。我只想说,再倾听吧!我在自己的音乐里哭了,阿妈的耳朵怎么以为我可以把哀伤装饰得很好,我在透露不满,不满!不满……我常借助力气把情绪发泄在琴键上,阿妈却还说那是投入、忘我。

他们重重地把我包围,用凌厉的眼神盯着我,我看不到面具底下的真实面貌。他们一定看穿了我不安的情绪,藐视我的恐惧。越来越窒息的感觉侵袭着我,他们黑压压的向我压下来,我要喘息,我要自己的天空,请给我机会寻找,寻找属于自己选择的权利……没人理我,却越来越靠近我……

琴,绝对不能卖,那是姐姐留下来的。阿爸当年想卖掉,因为阿妈会对着琴,一直哭,不停地哭。我坚持把它留下,因为我深信它是姐姐灵魂的附体。比起姐姐,我是音乐的低能儿。她才是天才,没错,她的确是天才。可是,阿妈的天才宝贝被一场车祸给叫去了生命。而我,只是天才的替代品。为了安慰阿妈,我学琴,而且,我努力、我用心、我假装欢喜。

他们停止脚步,怔怔地望着我。我仿佛在他们眼中看到了同情。不,我要的不是同情,不需要可怜,我一点也不可怜。阿妈才是,她活在被隐瞒的世界里,去期盼塑造的理想,却不晓得失望在一步步趋近。

学完琴,我想回去的。阿妈等我回去弹奏,那是她唯一借于回忆姐姐的欢乐时段。走啊!像往常一样地走。可是,怎么把熟悉的道路走得陌生了呢?路上的车辆好多,我怕。阿妈说这年头有好多孩子在路上给招去了魂,就再也回不了家,说着说着,就会哭了起来。不,我要回家。姐姐留给阿妈的伤痛都还没痊愈呵!我看见好多人围在我视线的前方。什么事了?啊!人群中,有阿妈在哭!她应该在家等着我的啊!她那么憔悴,那么悲伤,一如我当年看到她坐在钢琴旁哭泣的模样。阿妈这样子,我会心疼的。我要过去,我要告诉阿妈,我其实是听话的好女儿,我要好好学琴了,我要做她的第二个宝贝天才,我不再让她哭了,我……

过不去,过不去了,我找不到双脚。我颓然地跌坐在地上,地上是舞会的圆舞场。他们依然站着,站着看我摸索那再也摸不到的双脚。这难道是精神背弃钢琴的一种惩罚。他们挪出小小的一个通道,通道的另一端,走来了开始我那梦境的黑衣使者。
黑衣使者摘下了面具。她是我姐姐。

阿妈理想中的梦,一早结束在,我的恶梦开始前。



2000年8月17日•星期四
凌辰3时14分33秒

左右逢“缘”

我穿梭人群,匆匆忙忙。身边很多人,但感觉只有自己一个人。不喜欢一个人过活,但已经习惯一个人生活。每天,不管向左走,或向右走,都一样,一样太公式化。于是,我试着上电影院寻觅一种感觉,但我错了。我反倒在电影院失落了仅有的感觉。

我要的,是几米画册里淡淡的情怀和轻轻的愁,不是些应景的笑料。我看着,笑着,发现自己也确实好无聊。朋友说,原谅导演,因为世间已经太悲哀。我只能相信这城市太大,而我太渺小,小得必须学会自己满足自己底心大大小小的要求,否则,不要有要求,去虔诚信仰:知足者常乐。

三年没上电影院,两个月没有写稿,数算日子,越数越慌。而日子也已开始出现南北距离的恐慌。开始害怕电话响起的时候,是姐的声音自耳际传来爸又住院的消息。我再也无法满足爸留给我的他的岁月,不多不少。心,好累。

我对室友说,要把屋子出让,回槟城去了。她哭着问我可不可以不要走,我却在她的泪水里看到爸期盼游子归的脸庞。心,好痛。

选择暂时告别这座生活了四年多的城市,朋友说突然,说我之前完全没有要走的迹象。走,或不走,原是简单的是非题,却仿佛衍生而出太多选择的答案,然后,就变成了恼人的选择题。心,好乱。

累了痛了乱了的心,悬挂在半空中飘荡,常常就在深夜里荡出了无边丝雨,无边丝雨细如愁,为自己的离开,欢送……

向公司递了辞呈以后,我开始倒数工作的日子。上司问,真的不可能再留下来了吗?我笑着摇头;同事问,需要怎样的欢送仪式,我笑而不语。我舍不得离开他们,但我更爱我的家人。很多事情总是在面临抉择时就注定放弃一些什么的吧,无所谓对错的决定,总归是有得有失。

离开而被思念,应该是一种幸福,但思念本身却是一种痛苦。黄磊在《文学音乐大碟》里说:死了的,到西方去;活下的,永保平安。简单的句子,看似豁然,其实好无奈。对抗命运,需要多大的能耐?

我开车驶进繁忙的大道,走走停停,身边很多车,但仿佛只有自己在泛一叶蚱蜢舟,往孤岛去,载不动,许多愁。还有什么机缘,可以让我在下一个转舵的方向,遇上一个教会我“抉择”窍门的高人?要快乐的,要让我,左右逢源的。

26 September 2003•2:18:12 AM•PJ

鬼日酬神

落地玻璃窗内复古的装潢,满室时尚的话。刚到餐馆工作的G忙着伺应络绎不绝的食客,映照街上的行来人往,表面繁华。

对街古早旧厝就拆,有个老人每天静静地坐在五脚基髹红的凳子上缅怀。艳阳午后她会拿把竹编的桃形伞在屋外纳凉,累了就阖上厚重的眼皮,养神。可这样的日子还有多长?

七月鬼日,盂兰盛会开始了,大家拜起好兄弟,点上蜡烛,烧了往生纸,戏棚也临街搭了起来。老人眼睛几近瞎了,耳朵也不灵光了,只希望还能用心读取戏台上的故事。可戏棚再也不演酬神大戏,改唱歌台了。故事夹杂在歌曲里头,尽是摩登爱情的叙述,老人啥话也没说,心里明白,她的时代已经淘汰。立体的音响,歌手的油腔滑调和短裙子,神难道爱听爱看?这,老人就不明白了。

老人不明白的事自然还有很多。比如她不知道儿子什么时候成了地痞流氓,“拼阵”拼出血路拼进了四坎店。此去经年以后就判了死刑。老人的记忆却停留在四坎店里的咖哩饭上,拒绝参与儿子最后的晚餐。她以为堵上耳朵就听不到监狱里死囚的声声忏悔。她宁愿相信一切只是梦境。

G把餐馆剩余的新鲜饭菜给老人送去,容易咀嚼下咽的嫩滑招牌豆腐。歌台上唱起了闽南歌曲:监房五更,催出了老人的眼泪,她说儿子去了老远的地方,不回来了。说着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褶皱了的信让G给她读。老人一滴泪滴在信封上,散开笔墨的花朵,康乃馨的花香。信读完了,老人用手背拭擦着眼睛,两条清晰的泪痕,晶莹剔透反映一片思念的海洋,等等等等,G的眼眶也湿了。反复阅读上百次就那么几行字眼的短信,老人精神寄托的贫乏,却赖以生存。她始终不肯相信,儿子是回不来了。

几天后,G带给老人浓稠的大碗粥。老人吃着每一粒汗水的成果,眼睛又迷糊了。她对G说,我儿子应该就你这般年纪了。G望着星月如钩,钩起彼此心里的一段往事,他抬起头,不让眼泪往下掉,然后两人开始沉默。歌台还要继续唱几夜?家家户户电视声浪的相对提高,噪声干扰。G转头进入老人屋里。穿过弄堂穿过真挚的童年,老人的孩子大了,G想着他的母亲也老了。

老人就那么每天门前守候、等待、看望,坐老了一个岁月。一年又一年迎送大街后面那学校的学生毕业去。当初还幼小的,现在好一些也染了头发,抽了烟,进了迪斯可学习长大了。学校每天传来学生们琅琅的读书声,G后悔自己以前把学业给荒废了,不好好读书。他以自己微薄的认知,写了封信,给老人骗说她儿子的音讯多年以后又来了,应该老怀安慰才是。读着读着,G从怀中掏出一叠钞票塞在老人手里说:收起来吧,你儿子给你寄钱来了呢。老人心里头开始明白一些些的什么,老泪又纵横,频频点头又频频擦着眼捂着嘴,那满脸皱纹与一手颤抖,控诉了多少春秋?

七月十四了。街上冷清了许多,孩子们被父母管制在家里,青少年的夜生活收敛了许多。为了给好兄弟让路,庆赞中元普渡,大家开始学会礼让和循规蹈矩了,说话也再不敢放肆嚣张,深怕得罪了以后无法赔不是。老人愈发觉得人生如梦,哪年他人七月拜拜的就是她了。

七月以后G就会离开,他担心老人往后的日子该怎么办?G走的前一天,老人坐在凳子安祥地睡着了。那些青年给老人盖了被,搬上舒适的方床上继续未圆的梦。在古屋变成残垣败瓦前,道德瓦解的一丝丝希望,是青年人性还本善,他们给老人掉下连串的真挚珠泪。而老人,聪明得赶在拆屋前,好好地睡它三五百年。

暮色黯淡里无奈淌血,在人间无语。岁月的刀刻出历史裂缝,沉思老者逝去的悲哀。老人在G心里,是神一般的童话。两封信,随风飞了起来,飘落在G怀中。一新一旧,两封他的笔迹。

鬼日回来,只为酬神。



寫於2004年

游子归

下了班,站在熙来攘往的大街上。喝完325ml的罐装可乐。感觉7汤匙的糖在胃里搅拌一场甜蜜的复仇:报复馋嘴,谴责欲望。你再继续这样暴饮暴食,终有一天会像我这超级水桶型身材!胖子说。二十年老友,说的话,没有虚伪的外衣,利落,不包装漂亮外在,却美进骨子里。只有他,一路陪我跌倒又站起来。你家乡来了电话,你妈进院了。回去看看吧。我只缄默。胖子摇了摇头,拍拍我的肩膀,欲言又止。

如果我还年少,不必扛着面子在人群里打转,不必迷失十字路口,回不了家。有本事,你就不要回来!老爸火辣的巴掌,老妈的泪。落在脸颊,是一朵沾着露珠的五瓣花。花在雾里绽放,一朵又一朵。妈在混乱中抓着爸的手说:就这么一个儿子,你想把他打死吗?死了倒好,我高家没有这样的不肖子。不肖子是你说的,我走了,你可别后悔!说倔强,我一副硬骨头里傲气凌人,像爸。他就是不懂,遗传因子不是我的错。说走不走不算好汉。提起行李离开家,把爸妈丢下,把天真岁月留下,只带走满腔愤慨去浪迹天涯。

胖子和我漫步回家,彼此无语。而这闹市,两人一伙,三人一群,正喧哗。胖子,谢谢你陪我,我想一个人再走一会儿。胖子没说什么,临走前一把鼓励的眼神,一个稳重的点头示意,加油。伫立街灯下,看斜阳坠落黄昏去,晚霞一抹,似披肩随风飘去落了脚在都市里看不见的水平线那端,遮盖十年丑陋的心态。二十至三十,年龄已然不适强说愁。而立之年欲说还休当年那上不了层楼的事迹,后悔的是我,不是爸。

偷偷回家去窥望过。爸双鬓斑白,妈青丝成雪,两老的皱纹,夹杂风霜累积的沧桑,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老许多。新月与我陌生的距离,隔着忙碌一重山。卷起的弧度,不常,会圆,夜夜盈亏。而我纳凉,风徐徐吹遍一页页心情如叶叶心心,舒卷有余情。无意识走进咖啡厅叫杯啤酒。对不起,先生,我们这里不卖酒。喔?哦。那,来一杯最浓最苦的咖啡。好的。

学坏还真容易,不必三天。白粉道友,难听的称呼,不雅的冠号,却瞧他们追龙得挺舒畅的模样。而我,自甘堕落。啊,天边的彩虹像条龙。这本不应该惊讶,却惊吓。龙?那是遥远的神话,小时候大人们常说,象征吉祥。我属龙,总以为自己可以腾空,在那雨夜,也无惧雷声隆隆。是无谓的就无畏,这种生活,愈发匆匆。臭阿飞!歹仔!烂仔!Samseng!叫我吗?不要这样,警察会捉。唉,本不该如此小卒子过河,步步惊心。难怪爸赏我的耳光,痛彻心扉。那有他的伤悲夹杂着血泪,皆因养子教儿的心血,付诸东流。

砸碎它!裂缝不漏的苦酒满杯。耶苏喝了,而我这凡夫学不起圣人担荷世间的罪恶。我怨,我是懦夫;我愿,我是清道夫,愿像佛陀弟子周利盘特,扫尘除垢。我摇摇晃晃,像摆渡的船,搁浅,在自家的床上。喝几杯就醉醺醺的酒量,让朋友讥笑。而我在那些笑容上,看到诡谲的阴谋掩埋在表里不一致的虚伪里。不是不知道,猪朋狗友,就这般。勉强支撑着起来,这样一蹶不振地垂头丧气,不是一贯的我。打开莲蓬头,水洒下一股醒神的力量,赐予我力量;细思量,不自量,昨日种种忆难忘。水冷,心寒。

叹息,夜,归来。砸碎白天的云,落了一地断线似连绵的泪雨。曾经一度,爸要我回家。我问,杂样归来的孩子要不要?他吹胡子瞪眼的,气煞了。妈说。连带声声叹息,漂洋过海而来,我听了,也心疼。我爱我家啊,威严的爸、慈爱的妈,也想为你们掏一颗心,显现爱的升华。可我躲在屋檐下,逃避现实,像条狗!忠心守住汪洋一片死海似的心,吠不走伤悲的跫音。人道是伤春悲秋不长进,我就是孬种!

小胖红肿着眼睛劝说:走啊,轩,不管怎样你都该回家去一趟。不。嘿,轩,我也光火了,到底为了什么?你妈对你不好?还是她犯贱活该对你好。良心被狗给叨走了是不是?随你怎么说。嘿,耍性子啊?小胖最了解我,不该吐露这样的言语,只他也不耐烦了我这副德性。他性急,受不了我的犹豫不决,裹足不前。让我一个人静一静。你走吧!静你个头啊!你呆在这狗窝那么多天了还不够静啊?头壳歹去了是不是?你妈明天出殡了啊!烦啊你!走!给我滚出去!小胖先是一呆,随后也满肚子闷气地走了。我把头枕在被里,开始流下泪来。去他的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我还放声大哭……像小孩……

“喂喂不要怕,你是好娃娃,自己跌倒自己爬……”妈歌声很好,那是她常哼给我听的一首歌。要我勇敢,像个男子汉。偏偏我这熬不出头的窝囊废,只懂得躲在被窝里哭着为她送终。妈,爸说得没错,该下十八层地狱的不肖子是我。

人生终归一堆土馒头。妈的墓碑,还镌刻我的名字,孝子:高文轩。我颤抖着双手轻抚而过,泪水又滑落。一道身影自身后掩盖而来,转头一看,啊,那是爸。愈加苍老的脸庞,正欲展开一张裂嘴的微笑。等不及爸纵横的老泪爬上皮肤褶皱而成的阶梯,我崩溃的情感容许压抑已久的精神脱缰,上前紧抱着我久违的爸。我惭愧、自责,后悔这十年里缺少给他一个行而上的关怀。爸!也是尘封心中十年之久的称呼,一样是隐藏许久的震撼,一并倾泻,流露我最真的赤子情怀。

啊,怀中的爸,去了哪?这不可能是幻觉……那是患者的幻想,想多了,就以为是真的。医生虽这么说,我才懒得理,幻觉怎可能如此清晰,一定是骗钱敷衍又无医德的医生。要看紧些,别让他因为忧郁引发而闹自杀,医生对胖子说。哈,笑话,真是笑话。我怎会自杀!四处寻觅爸的踪影,这山那头,了无踪迹,却见远远的,胖子站在一座墓前哭得狼狈。视线在回转眼前,啊,双人坟,双人坟!清清楚楚刻着爸和妈的名字。天!身后两把声音,熟悉,是爸妈。回来了,儿子,你终于回来了。招魂,他们招我魂魄归,三把六行的泪,我们互相搅和,还有远远的那端,胖子的泪,目送我这游子归。

胖子,我一直讥笑他像维妮小熊的身材,原来他像弥勒的化身。哭我这一趟走向前,是黑暗一片的地狱之门。记得他曾问,指点你的光明大道走不走?走!他笑了,多么灿烂!

可我,自杀,有罪。负罪的人再也上不了天堂。更救不了爸妈脱离苦海。于是,胖子,哭了。真的哭了,这回。可他说过,他是大丈夫,不轻易掉泪的。




寫於2002年

14情缘

一早,沿海兜了一圈回来。积蕴而显绿的海,波光磷磷上的艳阳折射。云往四周扩散,顶头一片天空,很蓝。对岸的木寇山,蒙着面纱的神秘已揭开。曾经被放逐的麻风患者和囚犯,踪迹杳然。新建的度假屋,一艘艘快艇,开发成了旅游胜地。深吸一口有点污浊的空气,却莫名觉得,我家是个好地方。特例独行?没那个性!我是我,伤春悲秋不长进,他们说。

X X X


匆匆把车违例停靠,从背包里取出数码相机来对焦。一道残阳,半边黯淡半边昏黄,战前古屋的色彩,重髹不了历史痕迹的斑斓。爸说,14号房子有我两载情缘,可我记忆的大树不扎根地悬空。

人潮拥挤在小小的岛上,市井生活,街道张罗。胡乱交叉的路口流出小民的热血。这里人满为患让地价飙涨,拥车族居全国之冠。虔诚祈祷,故事流传成阅读的扉页,也算对历史交代。多少人还愿向逐渐消失黯淡的往事,挪借一点记忆的感伤,为哀悼当初的善良?

X X X


入夜的天空裁剪成婀娜多姿的女形。半边的迂回眼神是月亮圆缺的勉强象征。每一个日期都是历史的忌辰。所有地痞流氓厮杀搏斗的场面走入电影的蛊惑片段,愈是好样愈难以揣摩。堂皇计划古迹保存,识穿的不忍心揭穿原始破坏的损失。

颜彩在水里匀淡开来,如花瓣坠落的七色花。用画笔赌气地搅和成浊气十足的混合,发现自己画不好一座城市的悲情历史。

不懂历史,蓬头垢面如破镜难映。未来的人生路在煎熬昨天的回忆。火焰在瞳孔中放大再放大,一度让我以为就这样烧了起来,焚化而成灰,记忆就消失。然而,回忆撒下的囚网,却网罗所有记忆的种籽,在影像倒退式的回忆当中,所有纯熟的回忆过程像庖丁解牛。历史的伤口一一被蒙上,而所有该用拂尘一扫而净的尘埃,却像墙垣满生绿苔,恰如流言似细菌散播,皆因淡然恝置者,为数戋戋。

幼小的我,喜站在阿嬷身后看她把发盘成髻,不晓得她年轻时用不用簪?想象阿嬷发髻以下微驮的背影,蹲在炉灶旁专心熬药的模样。竹编的桃形扇,梗枝牢贴在掌心中,上下,左右,使劲地扇出一片飞扬的火花、曾经沸扬的青春……发烫的瓦煲里仿佛翻滚爷爷病态愁容的生机,怨天尤人的蒸气再结成滴滴珍珠般的泪水。蒸气模糊着她发亮的瞳孔,大口大口地吸气又呼气,嘴里念念有词,就当是为诵经求庇佑而开合的吧,我宁愿相信的只是如此。

看她灵活的手缝缝补补,应该是年轻时也绣一绣花!一针一线绣出的鸳鸯枕头套啊两俩成双对,像梁山伯与祝英台那双飞蝶。爷爷却无奈成了折翼的天使,使比翼不能双飞。天使的好伙伴就得自己演完一出“蝶恋花”;花儿红红尘世也红红,看她利落敏捷地干活,年轻拖磨到老,单有一字以蔽之,她说“苦”。我似懂也非懂,小小的脑袋无意识地点了点头。

头,点得敲响一夜的宁静,干扰天籁的声音自空心的书桌上响了起来。伏案的习惯早已伤了脊椎的标准弧度,一驼再驼,像阿嬷老年时的身躯。在她褶皱的皮肤里拾起一撮众说纷纭的“光阴”,似箭?如流水?像阿嬷用泪水记载那一段早已不复存在的片片段段,只能躺在另个世界追忆似水年华。

时间溜逝还有日月来更替相伴,以为三人行必有我师,可以避免行不由径,那么厚重的儒学味道,应该可以划出道德的标准。然而睡眠中的“黑”却夹着尾巴抢夺搁在床头的青春逃跑,还不顾廉耻地一再玩弄人们的无知与愚昧。行凶会变本加厉,“黑”的打家劫舍行径开始亮出刀子,每一夜一刀,往人们脸上刻划,然后找“白”来观看,轮流欢呼。啊!那叫皱纹的痕迹确实丑陋无比!方才在黑白分明的嘻笑怒骂之间,俨然省悟老去的悲哀,和不自觉中会死去的阴影,一直笼罩在自欺的灰色地带。

眼泪不为制造盐分而暗涌。狗儿异样吠声的长鸣中,临摹我的鬼影?去它的人鬼两不分!不!摩登的鬼也不再伶牙利爪,青面獠牙。我只是都市众多游魂之一,活样的躯壳里,生命还半苏醒负载着。装订各异的魂魄包装,拥挤的密码拼排出加工后的虚伪面貌,那足以欺骗、说不尽谎言的外在。

当岁月轻解而下,狮子座流星雨自天而降以后,我们发辫上的蝴蝶结,也逐渐划落,美丽的童话幻影像流星刷一声坠落。未来的新生代对科学贪婪的渴求,早忘了祖先们流过的血和汗,他们锅底的饭粒儿不再透视所有汗滴的劳作。我们或许应该相信,凤凰栖息的枝头嘎巴一声折断了之后,所有神话早就随同孔子悲痛的麒麟而逝。

是以我怀疑,多少的依赖促进科技发展?广告里说明发一则手机简讯超低廉的价,发肿的拇指牵扯上潮流文化。各式各样的铃声,不像老者听惯的悠扬。不晓得烧给阿嬷的手机能否收到我思念的传达。如果可以,下回烧个有照相功能的,让她把影像输送到我梦里来。

前些日子,他国森林大火使这里烟霾笼罩,政府下令不准露天焚烧。我躲在房里偷偷给阿嬷烧,犯不犯法?小小的心意应该不比作奸犯科者对法律的挑战,容我越轨呵。

那,该有部计算机,哦不,电脑。前世今生一一砌成密码金字塔,我苦心钻研,解读密码。而解读密码所营造的氛围,竟然可以酝酿出勿须紧张的心情,好似把谜底幻化成漫天飘洒的碎雨,在点点浪漫交织的牵强中,一一沐浴。解码,阿拉伯数字,0到1再1到0,呵,好!煎药也已经可以电脑化,不晓得爷爷还会不会体弱多病,那就无需辛苦去熬。斑白的双鬓可以转黑,皱纹也可以去掉,给我输送最好的样貌,保存你们年轻的容颜。

在供奉您的庵里见和尚忙着通过手机聊天,胃里翻滚祭祀的糕点。想起几天前出家人比我吃更丰盛的菜,疑问与惊讶在天平两端起落。继续保持缄默开着比他们更小辆的车。这是时代变迁。

老土老土,这篇纪念的文字结束之前已有多少人心里反复不屑这题材内容的老调。是的,谁不老土,潮流也已经一再复古。每天的步伐不就是在重复吗?艳阳下的新鲜事,电影演员可以诠释得更好。许多文字值不上灵活的肢体语言及几个眼神。而现实上的行为艺术,他人用文字描述,我们用文字唾弃。网络乌烟瘴气。缤纷色彩融合太多,会变浊,阿嬷您若上网,与我ICQ就好,花花世界只会让您更眼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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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离开秋海棠的南洋土地上,惋惜也庆幸着您恰恰无法邂逅这难得的风云集会。窗外鸟鸣声在清晨的树枝上,唧唧叫唧唧。如是醒来,裁缝似为布一样的新一天剪裁,或缝合几日未修补的伤口。劳作在睁眼的刹那,手中的针、线、剪,左右,还有两行泪。

阿嬷断七之日,回来。却看我满脸伤痕。为上一辈,更为下一代。

风剪了玉芙蓉。我只能梦,这一世情缘。



寫於2003年

纯阳

楔子

鸿蒙初辟伊始,曙色生辉。我生无语似梦,流水相映的灿烂光曦带有微愿豁然通贯,去尽茫雾思乡黯黯离苦浓,拓出一条相连心扉的光明大道。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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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匣子装着你的身躯隐匿、透不了气。回忆你当初的神气,我嗒然若丧想谱一段诗意,思想起,你的笑脸和一把久违的声音,“不玩了”,提早结束游戏,回家去。还记得那天炎热的天气,火红的太阳是你,火阳。

阿土她当时守信为你折柳而来,送友人。我明白她后来湛然常寂时的惦记,藏在意念里反复折磨。只不知相思情不表于心迹,何处与寄?你和她,云水茫然间,誓言已然到了终点,像风筝断了线。任风吹,你,断线飞出绵延一条回家的路线,任逍遥。始终贯如一,我,步步深思,却厌倦解释。再也压抑不住,她,放声大哭,一腔豪迈雨打风吹去。

你说要来,我等。水灵泪水交织的哀伤,等而问:高楼谁与上?

金刚生气了,一股你没见过也无法再见的怒气,为你的离去。

幽怀面谈,有预约;你不来,我凝视长久缺席的寂寞冰冻,独自黯然伤痛。信誓旦旦犹在,旧雨你却失约。高山空谷无音而流水自默然东逝,这次第,红楼有梦梦难圆,雪泥鸿爪更不堪回首,又怎一个愁字了得!

情愿相信,你化蝶高飞,翩翩舞去。告别这世间兵荒马乱、礼崩乐坏那你格格不入的年代,去另一个国度守住你坚持的礼仪,乐而不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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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水如昨,此刻以前的所有历史,笔墨记载千岁悠悠而成的书脊显豁,无处可摆无数的成败与功过。伏羲画八卦,八八六十四卦,难懂;《易经》提有河图洛书,火阳想解难解不明何解。那时候,我们毕竟是歌楼上听雨的少年,所有高深难懂的,都留待下回分解。

于是,你焚膏继晷的话语,我们更为欢喜,津津有味地听,回味你天才似信手拈来乱编的故事。直听得花树摇曳,而我们忘了星月已上柳梢头。催促与提醒,妈妈呼唤回家的声音传来,我们才手牵着手,一同归去。

当你看到,就悟道,我爸说。你爸说话太玄,我不懂。不懂也没关系,我也不懂。然后我们相视而笑了起来。哈!那时候,我们是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啊!

木森,我爸会算命,他说我命短。火阳他爸又说出那玄之又玄的测试结果了了。我就是不懂,这话怎么可以对一个孩子说?火阳曾经那么轻描淡写地转述他爸的话语,仿佛说着的并不是他自己的事。不晓得这是个预言抑或咒语,火阳终究成了被后羿射落的九个太阳之其一,去常伴应悔偷灵药的嫦娥,碧海青天夜夜心。

恍惚,是阿土的精神;彷徨,是水灵的思绪,她们水土不服你无征兆的离去。金刚抓一把黄泥送你入土为安时,哭了。他不轻易落泪的,你可还记得?男儿流血不流泪是他的原则。然而,他真的哭了。可你安了吗?那天午后的细雨是你的泪吗?

我们相伴嬉戏的河水依然汩汩,你断七那天,我们围站在河边,耷拉着脑袋,缄默无语。平仄有韵水流声,让我们悲凄你如今的讷讷不言,相对于昔日的滔滔雄辩,生死是葭莩不相往来的了。天空密云不雨,我们都不想你压抑,想哭就哭吧!阿土嘶喊着。任由她宣泄情感的我们,泪水早爬满脸上。思绪混乱,胡言乱语在河水涟漪的圈圈里盘旋,而圈圈是梦。

那天夜晚,我一个人走进人群,是孤单也是潇洒,像头顶一朵乌云,雨就只下在我移动的范围,那样不撑伞地淋湿了身躯,还摔一摔头,强装着不以为意。因为直觉告诉我,你在我身旁。

未央。未央长夜为变成明天而奔波。开车碾过黑柏油路上的白线条,从白天到夜黑风高,大道像钢琴键盘,五线谱上的小豆芽慢慢唠叨。心情随着坑坑洞洞而颠簸。眼看伤心的乌云泪流满面,白天惬意的浮云不再,眼圈很黑酒很浓、快乐太少寂寞太多、理想太大空间太小、任务太多生命太短……十指下的黑白琴键发出了阴阳学说的旋律,说出世间口凭无实要白纸黑字加衬白色眼球黑色瞳孔的见证。

啪嗒啪嗒,柏油路上鞋声响下坡。往事在梦里,结成一个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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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阳,你纯真的赤子之心从未灭损,我们有愧不解你天下为公的期盼,总想那或许是你爸又强加灌输的形而上的玄学。只是天灾人祸愈发显出你的纯阳体。

土水火金木,我们五行相生,你绝不可忘记最初到最后我们约定的莲花园,那个高楼鸟瞰一片宁静祥和的地方,少了你就哭成一片泪海汪洋的沼泽地带。那时候大家戏谑之言,我们出淤泥而不染,虽是年少狂言,却有不可变质的心照不宣。

不管你披星明月戴亦或脚步烙印风尘中。我们,摆下宴席等你来。冰心玉壶,思慕惬心,磐石的信心坚信你应邀的赴约。

归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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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醒突闻,身后脚步声沉重如石。转身一瞥,无影,心颤。


后记:

窗竹摇影而出婀挪多姿一个美人样,回忆太轻太浅却又太清醒,风吹送一句“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醒”,来了又离去。尘世轮回,孽海浮沉,睡着的人多而醒着的人少。待得团圆是几时?谁懂?那你愿的大同世界。




寫於2002年
於PJ

花花世界

我有一个好朋友――太阳。我喜欢和它聊天、谈心。有时候它很快乐地给我晴朗的天,让我可以一整天坐看云朵的变化,好不快活;有时候,它也会伤心难过,黯然一张脸,还很糗地哭了起来。可是,不管它喜欢笑还是爱哭,我们永远是最好的朋友。

我也拥有一座花圃,盛开五彩缤纷的花朵,我把我的花介绍给太阳,它们也就成了朋友,我们还约定了永不分离。偶尔我会摘下一朵花送给别人:小孩大人、男人女人、认识的陌生的、亲爱的讨厌的……也欢迎人们来和我一起栽种,然而,大多时候大多数人只是走马而过,忘了停下来看看百花盛开的奇景,让我好生失望。终于有一天,我才发现,原来他们不是不懂得赏花,是他们竟然看不到呵,真可惜!

阳台小凳子上是我赏花的最佳区位;菜市里、购物广场中、马路上、公园内、海边、小溪旁、大树底下也有我读花的乐趣。懂得花语这回事我从没对人说,我怕人们对我怀疑的眼神,我怕他们不相信原来每个人头顶上都有一朵代表自己的花,如果他们讥笑我说傻话,那会破坏我看花的心情,所以我选择不说。

妈妈是一朵康乃馨,她用温柔的手把我拉拔长大,牵我走路、扶我起来、她和蔼的脸庞让我明白了什么是幸福的滋味,她真挚地、无私地对我奉献,给我温馨的家,我好爱她。爸爸虽然忙碌,但是他百忙中从来不忽略家庭的天伦之乐,我好敬慕伟大的爸爸,父亲节时我送上一朵向日葵表示我的崇拜,然后爸爸摸摸我的头称赞我乖。爷爷奶奶像一盆万年青,因为他们越老越年轻,充满青春活力也越活泼,我祈望他们永远健康长寿,可以吗?妈妈不给我糖吃,他们会给我买;爸爸不允许我独自外出玩耍,他们就陪我去。啊!我真是一个快乐的小天使!我想每个人的家也有这样一座天堂吧?

可是,左边邻居家的黄叔叔和黄太太为什么天天吵架?然后两人脸红脖子粗地,又哭又闹事,实在不明白吵架有那么好玩吗?黄叔叔以前不是这样的呀,他喜欢逗我笑,偶尔给我唱一首儿歌说一段故事,他就像海芋一样充满热情与希望,黄太太怀宝宝时,他还说可以让我当小保姆的啊。可是,无辜的孩子却在出世后,因为医院的疏忽而导致脑部缺氧,瘫了头脑了。黄太太把孩子接回家后,就很加倍用心的照顾宝宝,她很快地就调整心情接受事实,另外也很勇敢据理力争地向医院讨公道。她像一株不需时常灌溉的仙人掌,然而这么坚韧不拔的人,最近却总在夜里啜泣着给自己的仙人掌滋润,而黄叔叔的海芋却慢慢枯黄死去。黄太太别哭了,如果黄叔叔真的那么坏地把你们的小天堂毁了,你就到我这里来,让我为您献上忘忧草,虽然这不能完全带走你的悲伤,但我的小花圃应该可以让你暂时忘却烦恼。

对面屋的云大婶最近老往学校跑,据说是女儿经常逃学而最近被抓了包,校长请他们去喝咖啡谈一谈。后来听大人们说,云小妹是叛逆时期,难免离经叛道。他们说这些我都不懂,只知道我每天坐在三楼阳台看着她穿着校服离家以后,就转个巷口拐个弯到临近的公共厕所换上很“Yeah”、很“in”的衣服逃学去溜达闲逛,那样会比较好看比较有型有款,云小妹这么对我说。上几个月,放学后在路上遇到她,我们一起踏着夕阳回家,她走啊走的,突然停下来,摘下路边的天堂鸟问我知道什么是“自由”吗?我好像明白,又似乎不懂,但我还是点了点头。这云小妹,最不能接受别人无法苟同她的想法,于是我假装认同。其实,她也不是坏女孩,只是家里或许有点穷又爱面子吧,不然怎么衣服的布料那么少还一副很自豪的样子,料想是没什么钱花在服装上吧。

我们这条巷尾非法搭建的木屋区内,有好几户华裔人家。那里有几家的孩子还未成年就辍学出来工作。等不及长大的滋味是怎么样的?我还希望可以永远不要长大呢。一个叫阿辉的青年曾经因为吸毒被送进感化院,这事闹得我们整个住宅区的人都知道。他的父母哭肿了眼睛终于盼到他出来,以为他可以重新做人了,谁晓得他竟没有洗心革面,反而做起黑道生意卖起翻版光碟来了。而且他还喜欢上云小妹,每天送云小妹一朵玫瑰并甜言蜜语地表示真挚的爱情。可是,这个负心的人,最后却抛弃了云小妹,爱上我们右边邻居的漂亮姐姐了。云小妹以为他是自己心中的红太阳,而他却竟然只是一盆只爱自己的水仙花!可怜的云小妹……

有一天,妈妈说我可以上幼儿园了,可是听说云小妹却辍学了。为什么不读书了呢?我可是非常期待呢!爸爸带我去学校报名,妈妈为我准备了新校服、新书包,新水瓶等等,而我已经准备好用新心情迎接全新的生活。可是,这时候,对面屋却传来了噩耗,说什么云小妹交了坏朋友,还怀了宝宝,觉得自己对不起家人、无脸面对社会,于是选择自杀死了。为什么她怀了宝宝会没脸见人呢?为什么当初黄太太怀宝宝时和黄叔叔俩却是那么高兴的呢?而死了,会到什么地方去?似乎昨天她才给我说天堂鸟与自由的道理呵,怎么现在她就像一朵睡莲般沉静安祥地睡着了,不再说话了?是自由害死她吗?最初我还觉得她像蒲公英,很有勇气地追寻自己理想,也很勇敢地散播自己的信仰。然而她却是我第一朵错看的花!她不是蒲公英,也成不了天堂鸟,她竟然选择抱着昙花离开,留下刹那的美丽和一瞬间的永恒,给他年迈的双亲和怀念她的我们。她离开的那一天,我躲在阳台上,不停地用眼泪浇花,浇一盆准备送给她的红掌,寄予她曾经的热情、热心、热血,且山上那么荒凉,她需要花朵陪伴,需要一双呵护的双手给她牵引呵。

我慢慢长大了,懂得的事情越来越多。伤心难过的事好像会随着年龄增长而增加,我开始没有以前那么无忧无虑了。开学的前一天,我一一和花圃的花朵道晚安,希望他们陪我迎向朝气的明天。可是,我却在第二天醒来时,发现花圃似乎被一夜暴风摧毁了!我发了疯似地到处寻找我幸存的花,而那些已经被毁坏的,不论我怎么呼喊怎么狂叫怎么哭泣,它们都不再复活。我问太阳这是为什么?它很无奈地告诉我:“因为你长大了啊!我也要来和你道别了。”你要去哪里?“我要去和别的小朋友做朋友了啊,你已经长大了,你会有新的朋友的。”不,如果长大就要失去花圃,失去好朋友,那我不要长大!太阳说:“可是,打从你和做我朋友开始,我们每天每天见面之后,你就应该知道你一定会长大的啊。”太阳说完,就躲到云层后面去了。那以后,太阳越来越忙了,我们渐渐疏远,当初永不分离的约定都模糊了。后来,我的花圃也再没有盛开新的花朵,一直到旧有的也慢慢全部枯萎而剩下一片荒芜之地的那一年,我六岁。

六年后,我长得更大了,应该有力量可以重建花圃了,可是我一直没有动手去垦殖。如果我想要重新拥有以前的那一座,要花多少时间修圃培苗才能恢复那个繁盛的花花世界?而且,还有可能回到从前吗?

我真的已经长大了,父母老了,万年青凋谢了。偶尔我会到花店买一束剑兰送给爸妈,希望高雅的他们永远长寿康宁,或者摘一朵牵牛花,祝他们爱情永固。我也会买一束勿忘我送给太阳,虽然我们不再说话。我也买了象征和平友好的桂花准备给黄太太的孩子。那孩子至今仍旧得以守住自己的一座花园,不曾失去,他的际遇到底是幸抑或不幸?而我,该买什么花送给自己?今天的我,甚至不晓得自己头上盛开着什么花,偶尔走进自己荒凉的花圃,竟俯身拾满一掌的相思豆。我想,我应该需要一盆非洲菊,鼓励自己充满毅力及蛮强的适应力,好生存在这多变的世界。小朋友们,趁还没有长大,得好好培育及保护自己的花圃,不要像我一样一夜醒来,就匆匆遗失一颗名叫赤子的心。



写於槟城
Tuesday, September 30, 2008
9/30/2008 7:23:32 A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