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November 8, 2007

一片伤心画不成 - 舒卷余情 (十四)

我称她大姐的一位学姐,不管是在新加坡、日本或墨尔本,都不忘寄封电邮来问候。相继毕业以后,大家甚少会面。去年她结婚,难得大家又再聚首。大姐夫相貌堂堂,两人匹配起来,可是郎才女貌,登对得很。后来我到一间购物中心的婚纱店外,看到张贴着的他们的婚纱照,很漂亮。原来那家婚纱店也把他们的婚纱照刊登于报章、杂志当广告招徕了。

所有漂亮的倩影都摄入往后梦萦魂绕的回忆里了,又或许留待后人去反复揣摩,像蒙娜丽莎解不开谜底的神秘微笑,容许再三思量。巴黎罗浮宫里的观画者,不管有无鉴赏能力的,似乎都对达文西此幅画情有独钟,于是,其周围的画作顿时显得黯然失色。

画家灵魂投注的画作,纵然诡谲,也是凄美,辗转流离一番,鉴赏出来的评语报告就不胜枚举了。就像经久留世的文章,你我都爱读,而且印象深刻。朱自清淡淡然的〈背影〉,你可以不爱它,但是无法否认提起父亲的背影,你会想起它。“蹒跚的背影”,我十多年来一直铭记着,仿若一幅停格的画面,然而毕竟是不在其位,不知其味。从我爸还健壮到如今真的“蹒跚”,终于,体会了老者暮年时作后辈的无奈。心里于是反复涌起老掉牙的投诉:岁月无情。

翻开报章,图文并茂,是无语问苍天的新闻为多。新闻报导像海潮,今日起一浪,明日后浪推前浪。潮声此起彼落,亏了弄潮儿还承受得住潮起潮落,独怆然而涕下的能有多少?歌德语录有言:“人类就像海,虽然拥有各种不同的名字,结果却只不过是盐水罢了!” 眼泪也是咸的,为何流?为谁哭?喜极而泣除外,流泪是感伤为多,只是,那也只不过是盐水罢了。哭过以后,还得赶紧把泪擦干,因为明天依然要继续。

世间一切的人、事、物,较特出的才能流传,有价值的才能撰入历史记载。芝麻绿豆的小事毕竟发生过,却得将就取舍因素而被忽略。平凡的小人物也得两边排开,作揖拱让,为历史上的大人物铺红地毯。所以,日复一日,报章换汤不换药的天灾人祸,开始麻木人心;或许,我们也已开始适应。

昨日呕心沥血的画作,今日价值不菲的古董;昨日的流行曲,今日的经典老歌;昨日发生的新鲜事,今日历史的记载。欢欣的喜事我们才会想要留念,所有伤心的,都望逝水东流。于是,自我收藏的相片,纵使泛黄了,也还镶嵌着当时的微笑。只有那些悲愁、伤怀的,才悄悄走入博物馆,走入有待被遗忘的空间。

历史积累,巍巍然,如峻峭的高山。会否?终有一天,背影也蹒跚。毕竟,岁月无情。

家里高挂一幅漓江帆影的水墨画。我喜欢。前两年于绿野仙踪国际书展给讲座时,中国漓江出版社送我的两本桂林与漓江画册,更喜爱。千峰倒影画不如,山水如斯美矣,假如造物者赋予我们的只是满目疮痍,又或者有一天山山水水被夷为平地,我们又将如何自处?届时,倒真是伤心过了头,哭也不是办法了。只是,有谁愿意把未来预测成不好的状况?可以得过且过时,姑且苟且。

高蟾〈金陵晚望〉诗言:“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可以为画者功力不够深厚或有所顾忌。然而,我更主观相信,人到伤心处,提不起笔,画不下手。纵便画成,也不过因为观画者本身已然懂得伤心;不能了解者,依然无关痛痒,充其量,只能做无谓的看客。于是,韦庄〈金陵图〉一诗所反驳的:“谁谓伤心画不成,画人心逐世人情”,我倒不多着墨以言之了。


10 May 2003
5:52:49 PM
於槟城
刊登与光华日报周刊
《舒卷余情》专栏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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