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November 10, 2007

无语东流长江水 - 舒卷余情 (十六)

有一次在吉隆坡富都车站等候长途巴士时,旁边站着两位来自日本的背包旅者,很阳光的年轻人。为了表示友善及欢迎,我凭着一句起、两句止的微薄日语对他们说:“おげんぎでしか(ogenki desuka)”。只见他们赶忙翻找会话手册,然后吐露一句同样的问候“你好吗?”。语言不通的我们,不觉地相视笑了起来。我想,笑容毕竟还是国际的最佳语言。

只怪自己当初没有恒心把日语学好,考会话及阅读时,短短一篇文章赚了我满头大汗。回家恶补一轮后,笔试出来虽是一个漂亮的A,但毕竟只是最初级的日语考试,没什么值得骄傲。像我这样连英文都无法得心应手的人,实在没有以掌握语文为荣的本事,更逞论面对一种从小到大完全陌生的语文。

单语、双语或多语都好,懂得越多好像就越显示社会地位、越有保障。于是,语言披上了商业价值浓厚的外衣,不再只是扮演表达感受、交流的单纯角色,或承担文化传承的使命。它开始炫耀自己华丽的包装、开始展示独有的锋利或威力、开始潜伏了伤害人的危机。这可就与人类最原始时期学语言的意愿有所出入了。

最初,语言为了沟通交际而学。从呱呱坠地开始,所有从口中说出来的话都是陌生的,一切从最基本学起。忘了什么时候开始说出第一句话,更忘了第一句话说的是什么。只知道长大以后,不能排除生长在这个国家所必须面对接受多种语文的教育。然而,多而不精,广而不博,亏我们还自傲自己对多语的掌握,可是能够真正掌握好的人能有多少?不标准的华语,也敷衍而过;英语说出太多不自觉的“lah”是一种错;马来语偷取太多音译外来词汇更是说者自以为是的过错。方言嘛,更是南腔北调各踞一方来渐渐“本土化”。所谓本土化,其实就是语言大杂烩,失去了最纯净的腔调,甚或语文语法。但是,显然的,我们倒还是自得其乐,乐在其中。

近来和久未联络的童年玩伴见面,惊觉他已说得一口流利的华语,那可不是我以前所认识的他,难得他以英校毕业生立志再给自己三年时间学会读和写华文。听罢,我不觉惭愧于自己的“知足常乐”及“安于现状”。当然,我其实更崇拜於对自己母语以外的语言也有所掌握的人,因为语文与文化息息相关,深入了解多元文化的人,也就懂得使社会更有文化。然而,退而求其次,我觉得每个人至少得对自己的民族母语有所掌握与坚持,坚持认识本身源远流长的文化,否则,还有什么值得骄傲?总是在想,只有那些懂得皮毛的人才会自我陶醉的吧。

至今还记得美丽的日语老师名Misako Takada,只是她所教授予我的,已如老水还潮回退了,知识像舢板搁浅已久,久而朽,朽木不可雕也。不可雕,当然还由多种理由促成,最大障碍还不外是自己的懒散。懒散没有医疗法,但我倒庆幸自己还懂得惭愧於本身的惰性。或者我也常用这样的话语来安慰自己。又或者以鸵鸟心态来重复对自己说:笑容毕竟还是国际的最佳语言。这当然是借口。但其实也没错。不是有句话说“话多不如话少,话少不如话好,话好不如话巧”吗?言多语失的呀。

江水悠悠无语东流,它不说话、也不反驳我们借用它以比喻岁月不居。偶尔的咆哮,却让我们知道它生气了。如果我们继续错误使用语言、继续说着用人心左右及支配着的恶言恶语,那么有一天这地球或许也会生气而爆发了我们听不懂的说话。这样一来,我们学再多的语言也枉然。

世界之大,风情万种,绝不是呆在井里守住一小片天空的蛙儿想像得来的。


23 May 2003
1:30pm
写於槟城
刊登於华日报周刊
《舒卷余情》专栏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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