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October 27, 2007

明月镜中的山河影 - 舒卷余情(七)

远在中国北京深造的潘碧华老师一再鼓励我到那儿去留学,就在她叫我申请中国留学生的奖学金那天,我同时也收到了马大硕士研究所的录取通知书。于是,去中国留学或观光的梦想,我总是一再地搁置下来。

中国留学这码子事,或许也就是中国实行开放政策以来的现象之一。自由往来的航行线承载了多少人无尽的乡愁及待解的疑惑,海外华侨探亲团圆或寻根溯源等,皆成了中国旅游业的卖点。两年前,老师及学长北京一游,自清华大学给我寄来的明信片上写着:“燕子现在南飞,我们却北归”。卡片背面的清华学府,是一片即肃静又昂扬的景观。

清华,一所有着历史背景的学府,充斥着我们为之向往的文化氛围。五四时期各大师的身影与足迹,乍隐还现,王国维、梁启超、闻一多、朱自清、陈寅恪等大家,都在清华待过。朱自清笔下的荷塘月色、纪念闻一多的闻亭、王国维於颐和园投水自尽的昆明湖等,皆成了老师镜头所摄的照片。我看着望着,真有股冲动想就此走一趟余秋雨所谓的“文化苦旅”。其实,对于清华,我所知道的不多。与一个清华毕业的中国朋友谈起他的学府,却听他慨言:“许多事却是连清华学生都不能详知的”。我想,很多时候我们对周遭发生的事情,也一样有所忽略。

南飞与北归,不管是在字义上,还是实际行动上,皆有着迥异的阐释。曾经有段时期,老师们总爱念上一两句现代诗,然后考一考我那是谁的诗句。其中我记得的,尚还适合于此引用的,是郑愁予的〈错误〉:“我达达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我们的祖先自中国南来,或许盘缠用尽、或许客死异乡、又或许早在异乡落地生根,很多很多就再也没有北归。我出国时,手里捧着身分证明的护照,心里万般感谢国家之对于我的恩养。这与当初躲避中国纷乱时局而逃难到南洋的祖先,情况可是天渊之别。他们熬过了边缘心态的彷徨时期,让我们有了一个国籍,也让好多人变成了阿斗刘禅,乐不思蜀。对于中国,我们不再是归人,而是用旅游的足迹踏遍中国土地的过客。

驾驶奔驰在高速公路上,我想着当初选择留学去向时,曾考虑到一衣带水的邻国去,潘老师回信上说:“去吧去吧,能去新加坡也好,台湾或者来中国更好。”我总反复思量,有一天,或许我真的会后悔自己的选择及决定。然而,人生当中很多抉择,总是单程的不归路。倘若我爷爷还在,他会否也懊恼自己当初南下的决定?又或许附庸风雅地朗诵着那首宗白华的〈断句〉:“心中的宇宙/明月镜中的山河影。”我想,他不会。因为,他不懂诗。如果所有颠沛流离的艰辛岁月也可以串汇成一首诗的话,那么,让我来为他吟诵。#


22 March 2003
12:42:50 PM
於PJ
刊登於《光华日报周刊》
《舒卷余情》专栏稿

谁人知我此时一点相思情 - 舒卷余情(六)


老板说,下午茶由公司的安娣负责冲泡,一个帮我们里里外外打扫得头头是道的安娣,上班前买早餐时偶遇其与先生进食,竟然就让我想起张景云和他的太太。

初见张景云,于马华大厦的《当代马华文存》推介礼上,在这之前闻其名,于此之后阅其书,一种对照性的感觉不经觉流泻在他行云流水的文笔中,就溶解成一个合成体,像分不清云和雾、雨和泪。何启良老师在《京华思绪》里头的〈云有心,水长流〉篇章称赞张景云文笔的功力,认为“马华读者‘读其文,想见其人’……马华报界至今无人能出其左右。”一个在报界赫赫有名的马华文坛巨斗,私底下的铁汉柔情更显常人的真性情。

“这些年来我一直不让她出去做工,一个只能做粗活的女人月入会有多少……邻近一家广告公司需要清洁女工,她前往应征一拍即合……放工回来,以及早晨上工之前,还得赶紧补做不能不做的家务。那晚她有点自嘲的说,公司里开周年派对,她都不敢与人握手,因为两只手掌都磨得粗粗的。我没说什么,只是伸出手臂环抱她的肩膀,心里尽在淌泪。” 张景云〈拙荆〉一文轻描淡写,竟写出了多少执子之手的深情浓意。

“拙荆”二字总无端让我联想起“糟糠之妻不下堂”一句。中国旧时社会里,男性可以三妻四妾,女性则必须三贞九烈,婚姻制度一直笼罩在男性霸权主义的阴影里,所谓的一纸“休妻”,和“贞节牌坊”一样箍制着女性的咽喉。男和女,各占天平的一端,就产生了失效的平衡感。所幸,我生长在这个稍微平等的年代。

有个打家庭工的妈妈对我说:“待我孩子毕了业,能做工赚钱了,我就不做了。”我望着她和众多母亲一样的双手、粗糙斑驳里头尽写的血泪,再回想张景云记载苍芜心灵的淡然文字,不禁为自己一双无甚作为的双手深感惭愧,一阵悲戚感打从心底燃升。父母牵手的画面不在我的记忆存档里,只常常在想,那两双因劳作而长满厚茧的手掌,或许各别镌刻着“无、怨、无、悔”这四字的永恒风霜。在物质生活上,我爸能给我的不多;在于心灵的充实方面上,他却毫无保留地腾出一个空间来让我成长。我相信我妈当时也不怪我爸之对于她,物质给予的缺乏,如果她还在,一个拥抱,或许已足以让她开怀。我的记忆力很差,但我所能讲述的往事却比兄姐们多,至少我还怀念着父母并肩而走的背影,那些兄姐们可能再也勾勒不起的回忆轮廓。

案头搁着张景云两本值得再翻新的书:《云无心,水长东》及《见素小品》,白色的封面开始有泛黄的迹象,却飘然而出一股香醇的味道,一如里头泛黄却记忆犹新的故事。后者是软性的随笔散文,没有刻意渲染的氛围,不牵强不造作,写拙荆为了生活而劳动的粗糙双手,让我感觉像砂纸磨掉边缘的乡愁,磨平岁月里荒芜的疮疤。在磨出光滑的过程中,所有说不出口的爱,早在沙、沙、沙声里凝聚成永不化解的承诺。一个自觉无法富裕妻小物质生活的男人,却透过文字填补了我们内心深处温情体会的匮乏。

安娣前天泡咖啡、昨天美碌、今天奶茶,我喝着喝着,想起妈妈泡的牛奶,让我长大。而我爸,又会在外头所喝的每一杯饮料中,对哪些往事有所牵挂?

鏈接: 燧人氏事業

13 March 2003
1:08:21 AM
於PJ•刊登於光华日报周刊
《舒卷余情》专栏稿

打鱼摸虾,误了庄稼 - 舒卷余情(五)

台湾诗人焦桐的《双人床》诗句,出现在我大一尚未适应游子生活的时候,“……睡这张双人床/总觉得好挤/寂寞占用了太大的面积”,一听,就击入心坎。小时候家境是得过且过,四姐妹同铺而睡,甚或同被而眠,却也促使彼此的感情至今一如往昔般融洽。离家后,独自睡着自己的小床,每夜任由如蝼蚁似的孤寂侵袭黯然的神伤,日子一久,成了习惯,仍不免惆怅。

其实,我依旧认为自己的生活太过喧哗。想认真做学术研究,却总安不下心来。像以往对于科目选读的难以抉择,时间全耗在这里紧张、那里无助的十字路口,年复一年埋首书堆和考试压力中,却从未一次认真地应考,我只能说,顺利升学乃至毕业是我的幸运。人生不能如影像倒带,更无法重来,什么年龄该做什么事似乎早已有所编排,不能太早也不能太迟。我后悔自己不好好利用脑袋来思考未来,更遗憾大学快毕业了才读到郑明娳的〈如果再过一次大学生活〉那篇文章。

现在的我,每天下班回来,就窝在租来的屋子里懈怠式对着满室的空旷,一如我愚昧地以为大学生活是个无限量扩展的空间,而一再虚度里头分秒必争的时刻与片段,难以原谅。老师的忠言不断自耳际响起,他总责备我不好好读书,只顾工作与写作。我何尝不想安心做研究,至少在这里,我勉强有了弗吉尼亚•吴尔芙(Virginia Woolf) 所说的“自己的房间”,也不必去烦那一代才女林徽因常埋怨着的、不比文字工作来得有意义却老干不完的家务活儿。只是,生活有时候,确实太累。

每触及一本书,我就越觉自己渺小,小得几乎被智慧的海洋给淹没。然后想起老师的书里头这样的一句话:“学术行业不一定让人快乐,但不走这一条路我必然倍加空虚”。学术的理性及文学的感性,我贪婪地想融汇贯通地拥有,虽有点不自量力,却有一种屏除空虚的快感。

我爱五四运动时代各大家的风采,爱他们在动荡的时局中尽显的风范,更爱那似先秦诸子百家争鸣的一片繁华。在无法放弃文学的广度、又难以舍弃哲学的深度之下,我的硕士论文研究于是采取了折衷的方法,选择以爱为写作蓝本的冰心作为研究对象,从纵面看她受人景仰的文学家身份,再从横面透视那个大时代的面貌。于是,我乐于在文史哲不分的国度里,一个人游游荡荡,荡掉满室的寂寥。

准备申请研究所的同学对我说:“读硕士班真不易﹐要读好多书。有时会想为什么大学时期不多读些,这么想总觉得感慨”。我不作答复,却心里头默认。我不该一再应验老师常训我的“捉鱼捉虾,误了庄稼”之话语,是时候调整心态来除却大三做学士论文时的心浮气躁了。

国学大师王国维在《人间词话》里说“古今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依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也。”分别引用了晏殊、柳永及辛弃疾的词句来划分为学的三境界。此“三境界”说,成了享誉中外、脍炙人口的不朽名论。我不晓得自己现在哪个据点上,只知道要与王国维所说的境界有所契合,我必须先学会适应一个人的双人床。

6 March 2003
2:08:21 AM
於PJ
刊登於光华日报周刊
《舒卷余情》专栏稿

老师累了 - 舒卷余情(四)

我老师何国忠副教授的《文化人的感情世界》一书里就收录了一篇〈老师累了〉。文章里头的林水豪老师,在我就读马大中文系以前就退休了。退休以后,当了华社研究中心的主任。何老师在文章里头写道,为了华研的行政开销,为了“没有钱,找钱”的奔走,“林水豪老师少了许多优闲的气色”,更从一个不善应酬的单纯学者,变成了一个发觉到外头吃饭喝酒是生活上重要部分的累人。林老师,最终是离开了华研。

毕业以后就甚少会见何老师,偶尔抽空回去探望,只见繁事缠身的何老师是满脸的倦容,一脸的憔悴。升任为马大东亚系系主任后的何老师,为政务、开会、往来信件、会客而忙。那些学术研究、教书备课的时间着实被剥夺了不少。授课的时间并没有因为政务而相对地减少;同样的,何老师所领的薪水也没有因为工作量的增加而相对地增多。

我渐渐地发觉这世上身不由己的事情,充斥空间于满满。这样的情形,也正如与我同届毕业的同学一般。他本是教师,领了教育局的津贴到马大中文系来深造。却在毕业以后重回到教育岗位时,发觉自己所教的课业,与中文一概无关。他是失望透了。尤其面对一群无心向学的学生,他更是心灰意冷。

我们的社会就是常常这样在不对的时间做不对的事情,然后将不适合的人选放置在不对的地方,甚至为节省开支而生产身兼多职的累人……社会因此而乱了秩序,人才也因此而外流。老师的地位从此不再神圣不可侵犯,而只须具备超能的力量,以谱写一段不会累的神话。

董桥在〈校园本是寻梦园〉一文中这样说到:“教书和读书当然辛苦,前者是可敬的职业,后者是职业的基石……教不好、不长进,只好淘汰,教育制度没有理由姑息你。学不会、不用功,只好留班,教育制度没有理由迁就你。”精简的字句,却铿锵有声,我心中不无共鸣。

不长进的教师当然有,不用功的学生为数更多,然而对于那些满腔热忱献身教育的教师们,我诚心恳请社会保留一片完全属于教书授业的自由天地於他们,太多的杂务负担使老师们累了,牛头不对马嘴的刻意安排也使老师们累了,累得不晓得该如何去教育出一个具备“德、智、体、群、美”的学生。什么时候,我们的社会,可以善待这样一群在背后默默耕耘的教育工作者?“如果大家觉得马来西亚华人研究重要,请关心华研。”这是何老师代林老师所说的一句话。如今我引申而用则为:“如果大家觉得教育重要,请善待无怨无悔地为教育而牺牲奉献的教师。”


8 January 2003
7:47 AM
於PJ
刊登於光华日报周刊
《舒卷余情》专栏稿

我本是仰卧的青山一列 - 舒卷余情(三)

《鄉愁四韻》
余光中 詩 / 羅大佑 曲

給我一瓢長江水啊長江水 那酒一樣的長江水
那醉酒的滋味 是鄉愁的滋味
給我一瓢長江水啊長江水

給我一張海棠紅啊海棠紅 那血一樣的海棠紅
那沸水的燒痛 是鄉愁的燒痛
給我一張海棠紅啊海棠紅

給我一片雪花白啊雪花白 那信一樣的雪花白
那家信的等待 是鄉愁的等待
給我一片雪花白啊雪花白

給我一朵的臘梅香啊臘梅香 那母親一樣的臘梅香
那母親的芬芳 是鄉土的芬芳
給我一朵的臘梅香啊臘梅香


小时侯上山祭拜,我爱背诵姐姐教我的“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但是那山头没有以酒闻名的杏花村,杜牧更已是远古诗人。我们陪着沉睡的母亲沿着逶迤的山路上山的那天,海在右。下山时,在左。就这样上下,左右地过了将近二十个年头,山映斜阳天接水的画面在我记忆里占据了好大的空间。

直落巴亨的、垄尾山上的坟墓,一年一次,我会踏及。遍布满山头那一丕净土掩埋的寒骨,成了人们心中阴深寒栗的导因,但,很多时候我们忘了“他们”也曾是人。我母校后面的白云山也是坟场,从课室的窗口向外望,还清晰可读出碑上铭刻的文字。那时候学校里不乏绘声绘影的鬼故事流传着,可是听久了,麻木了,也就习惯了。

中学毕业以后,我离开了四面环海的槟岛来到没有海的吉隆坡念书继而工作,学会了什么叫做强说的乡愁。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有些人把它当酒,越久越醇;有些人则把它当壶里一再冲泡的茶叶,越来越淡。人说槟城人有岛民心态,不会离家太远。是不是意味着乡愁会特别浓?听罗大佑唱着余光中的《乡愁四韵》, 不晓得是歌声、旋律抑或诗韵,又荡漾了我心底的涟漪,诗人思的是神州大地那载满历史与乡愁的九洲,而我却从他的另一首诗里有所顿悟:“后来啊/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我在外头/母亲在里头”。原来,和“愁”字挂钩的,是生离死别的遗憾与无奈,是离人心上秋。

中六研读《三国志》时,得把情节给背熟了好应付考试,却因此爱上了里头的某些人物。赤壁之战的周瑜后来走入了苏轼的《念奴娇•赤壁怀古》里,成了雄姿英发的儒将。然而人生的际遇却向他开了个“孔明三气周瑜”的玩笑,笑他“既生瑜,何生亮”感慨里头的狭隘观点(胸怀)。比之周公瑾,苏东坡的命运更为颠簸,他惟有怀古吊今来浇自己心中块垒:“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对了,这世界不正是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的吗?想当年燕子丹派荆轲去刺杀秦始皇而于易水送别时,早已视死如归的荆轲对身着白衣丧服的燕子丹、高渐离及宋意高歌着“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果然,图穷匕见而行迹败露后,荆轲惨遭秦始皇毒手。于是,易水送别成了永恒的告别。初唐四杰之一的骆宾王於易水送友人时又念起了当年壮烈牺牲的刺客,古今思绪掺杂地叹了句“昔时人已末,今日水犹寒”。

好一句今日水犹寒!宋朝诗人李清照曾以一句“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怀念着乌江自刎的西楚霸王,爱他的英雄气概。后人认为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项羽却愧言:“纵江东父兄怜而王我,我何面目见之。” 而如今,乌江岸上又是什么样了?乌江之水不也还悠悠东流吗?

恒古以来的水中愁尚还承载着屈原投汨罗江的绝望、李白水中捞月而溺毙的浪漫野史等等,等等。沧桑历尽的古人比之我有更多的理由不快活,也毕竟尘归尘,土归土了。而摆渡在生死码头的我,却还常为生活上芝麻绿豆的小事斤斤计较着、埋怨着、慨叹着……却忘了自己在无法分割的山水间存活,忘了抬头遥望山上冷冷的墓碑,忘了我也本是仰卧的青山一列。#


21 February 2003
11:10:51 PM
於PJ
刊登於光华日报周刊
《舒卷余情》专栏稿

信仰的救赎之路 - 舒卷余情(二)


木槌在克莉丝蒂的大厅上/going/going/gone/砰然的一响,敲下去/三千九百万元的高价/买断了,全场紧张的呼吸/买断了,全世界惊羡的眼睛/买不回,断了,一只耳朵/买不回,焦了,一头赤发/买不回,松了,一嘴坏牙/买不回匆匆的三十七岁/木槌举起,对着热烈的会场/手枪举起,对着寂寞的心脏/断耳,going/赤发,going/坏牙,going/恶梦,going/羊癫疯,going/日记和信,going/医师和病床,going/亲爱的弟弟啊,going/砰然的一声,gone/一颗慷慨的心脏/併成满地的向日葵满天的太阳。 余光中《向日葵》)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偶然下读了余光中的《向日葵》这首诗,随即对荷兰著名的后印象派(Post Impressionism)画家梵谷(Vincent Van Gogh,1853-1890)深感兴趣。也想起了我槟城老家藏有他《向日葵》(“Vase with Fifteen Sunflowers”)这幅名画的仿制品。

梵谷27岁才开始作画,并在往后的十年里交出了一千七百多件作品。很讽刺的是,他如今那些价值不菲的旷世巨作原来曾经无人问津,他有生之年只卖出过一幅油画(作品为《红色葡萄园》“The Red Vineyard”),那还是他弟弟西奥(Theo)化名托朋友去买下来的。西奧是梵谷的精神与经济支柱,他一直鼓励梵谷作画,并坚持他是天才,兄弟之间的情谊,让西奧能透过梵谷的疯狂看到一个艺术家的天赋及其心灵之旅的可贵。

《向日葵》创作于1888年,那时候的梵谷,精神已濒临崩溃。同年12月,梵谷开始精神错乱,一直到死,不间断地遭受间歇性精神病的折磨。他那幅1989年的自画像-―“Self-Portrait with Bandaged Ear”就是在与画家高更(Paul.Gauguin)闹了分歧,把自己的耳朵给切割下来后画的。1889 年五月,梵谷自行要求入住圣雷米(St.Remy)的德莫索尔精神疗养院接受治疗。一年后,梵谷搬到瓦茲河畔的奥韦尔(Auvers-sur-Oise)租屋而住。屋主伽塞医生(Dr. Gachet)是个好人,还幫梵谷义诊。梵谷却一度將自己的疯狂投射在伽塞医生身上,认为是伽塞医生疯了,于是画了一幅创下世界艺术品拍卖价格最高纪录的《伽塞医生-受苦的基督》(Portrait of Doctor Gachet)。1890年7月27日早上,梵谷压抑已久的悲伤、绝望与疯狂完全地吞噬了他,他悄然走到了距离住处数百里那常成为笔下风景的麦田中,举枪自杀。然而子弹沒有射中心脏,他摇摇摆摆地走回家,倒在寢室中拒绝接受治疗,挣扎至7月29日方告伤重不治,终年37。

梵谷选择了短暂的生命来换取画作与后人永恒的对话,如同他所言:“我总认为一个画家虽然死了,也能藉著作品向未來的新時代谈论自己的意見。”一个伟大艺术家背后的孤寂与郁闷,积累成无可救药的精神错乱,而精神错乱的背后才真正隐藏一颗光芒闪耀如太阳的心。艺术,成了他救赎心灵的信仰,奔放豪迈且真实发自内心底蕴的表达,构成了一幅幅美丽的图景。这使我想起了农历新年期间极乐寺红彤彤似一片火海的景观,每个挨肩悬挂的灯笼下方都有张卡片,写上点灯人的姓名及祈愿。每一个坚持的梦想也算是一种信仰,就像所有古迹对历史信仰而保留的古色古香。当无形的心灵贯穿有形的世界,这图景恰如梵谷作画时所坚持的价值体系,也提醒我们别用尽了千灯万火来点亮一座百年古刹,却灭了底心小小的烛光。

行文至此,再回头看余光中的诗歌,心中到底压抑了欲说还休的怅然。我们何其有幸没有梵谷的坎坷人生,又何其不幸地少了他为救赎心灵所点燃的心灯。#

14 February 2003
6:18:06 PM
於PJ
刊登於光华日报周刊

当年如梦今夜醉 - 舒卷余情 (一)

四、五十年代,或更早以前,我爷爷和我爸辛苦的年代,我这做后辈的自然来不及参与,因此我读不懂老人家一谈起日侵战乱时就流的眼泪里,藏有多少没有休止符的悲歌。他们总在烟火中,氤氲里,引发一股虔诚的自我安慰。习惯性的祈求,久了,就把这样的精神寄托视为理所当然。于是,心安些、平静些;于是,代代相传乃至槟城的观音亭百年来香火鼎盛依然。

时间不断穿梭空间,就留下一大段历史让我们去追溯。而历史的文献记载或口述流传,有多少程度的真实性,还真不可考。小学时期,老师说过,观音亭的观音会显灵,日军的炸弹炸不毁那座经由多少善男信女虔诚之心熏陶的庙宇。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表示相信。小时候的我比起同龄小孩,甚少发问,因为愚笨而没有疑惑,很多事情我都照单全收、完全相信。长大后,才发现生活上,处处是问题待解,却难似庖丁解牛,迎刃而解。

当潮流复古,那种时代感觉很复杂,心情很难调适;当喇叭裤、松糕鞋等具有时代象征的衣着饰物穿在现代年轻人身上时,那种时空跳跃的转变,也难以言喻。当我们和时间擦肩而过,就注定了所有的“当时”将不再重来,时髦会变成老土、建筑物会变成古迹、小孩会长大、老人会离去……皆是铁一般的定律。于是,当年的小孩长大了,会对着泛黄相片里捕捉住的“时髦”笑弯了腰、会对古迹保存的课题表示漠然、会不了解历史演变的因由、更不会了解上几代人的情意结。

我开车经过两岁以前居住过的战前建筑物,一所座落在市中心某个角落,再无记忆,但有点情怀的房子。我哥哥姐姐全在那儿长大,他们是“坡底”长大的孩子。唯独我的童年,与一处由稻田发展而成住宅区的地方挂钩,一个坡底人称为“山顶”的地方。小时候,我每每“下坡”,都兴奋莫名。如今,却因为自己对家乡的地理环境与历史认知的匮乏而愧疚。我只能凭想像来塑造爷爷奶奶及爸爸妈妈那个年代的槟城,纷乱或繁华的景象。

忘了从哪里看到这样的句子:“一个留不下回忆的地方,不会留人”。回忆,相对着时间的流逝,而“时间是流动不居的……我们其实是‘无从’认识时间的;我们所认识的,只是‘时间的痕迹’。”就詹宏志在《城市人》一书里如此的阐述,我想,槟城的时间痕迹,尚处处可见,而且余韵袅绕如观音亭的烟火不断。至少平凡如我,还爱道:“想当年……”也正如我的长辈们总沉湎在烟熏得朦朦胧胧的“当年”回忆里,而苍老的脸庞镶嵌一股信仰的边框,像庙里每一柱香前半膜拜半祈求、或思量或陶醉的模样。


6 February 2003
3:00:56 AM
於PG
刊登於光华日报周刊
《舒卷余情》专栏稿

Tuesday, October 23, 2007

也话足球 - 千帆隐映(十六)

我不明白四年一次的世界杯,到底有什么魔力,球迷们疯狂的程度往往令人咋舌。翎龙要我配合期刊專題來写这样的课题,我实在不太愿意以这个我并不熟悉的题材来作为专栏的完结篇。

东方与西方有时差,我犹记得爸爸以前总会在夜里起身观赏球赛,如今日本与韩国联合主办,相信就不再有太多的熊猫眼了。足球明明是健康的运动,演变至今成了可以名正言顺地让人们下赌注的赛会,赌得很凶的室友还告诉我说这是很好的投资机会;球迷们为了支持自己喜爱的队伍,时常会各执己见,因而会闹意见,甚至殴打起来;参赛的队伍也偶尔会传出不太健康的新闻;主办国、商家们趁此捞一笔财;而我则借此机会“骗”稿费。看!这就是我们的社会,好像太无聊、太空虚,好像没有这样的精神寄托,生活就无法实在如常。或许我这样写着,不知不觉就会得罪了喜爱足球赛的佩娟,或者更多更多像F4的影迷歌迷一样得罪不得的足球迷。

周星驰一部《少林足球》让我们惊讶足球原来可以这样踢的。再用武当的太极功夫来当守卫,就像我们一再耍太极似地把一切不喜欢的人、事、物阻挡在门外。球赛里二十多人争一粒球,就只等球被射进龙门的那一刻欢呼,如果有一天赛程可以像李连杰以其敏捷身手来打功夫一样精采,那么足球赛的观赏人数定会增加,周星驰也就成了始作俑者。可是,社会就会变得比较好吗?

即将开罗的世界杯足球赛将一场场接踵而来,众所期待。我的专栏稿一篇篇地写,从当初靖芬的诚邀时至今日的尾声,说出了满腔无处宣泄的言语,它必没有众所期待的魔力,却满载我的故事与乡愁。我说的话如果偶尔也会隐映在你的心房里,那么千帆里也就有了承载你重量的欢愉。它们今日启航归故里,扬帆而去,从有风的地方来,再到有风的地方去,别矣。

落幕是一场欲说还休的怅然……却道天凉好个秋。


2 May 2002
6:16:09 PM
写於槟城
刊登於《学海》周刊

任重且道远 - 千帆隐映(十五)

看张景云在《见素小品》里写槟城,比我这道地的槟城人还眷恋、更熟悉。看罢是即惭愧又挺温馨,尤其他提到了我的母校--槟华女中。那天回槟城时开车外出,停在红绿灯前时赫然发现旁边停着的正是我当年的校长,她还开着同样一部红色的小车,样子好似也没变得太多,我突然感触良多。

我一天天地长大,相对的,我以前的一众老师们也就一天天地老。现在偶尔翻阅高中毕业谢师宴那天我们和华文老师的合照,已是百般滋味陈杂。相中的老师,已不在人世,而那群同学,几乎已失去联络……我们曾经同窗,我们曾经是那样的年轻,如今却只剩当初的笑脸还镶嵌在小小的3R相里。岁月没说它将流向何方,就冲走我们各别的青春,然后汇成社会一样大的海洋。不积细流,无以成江海,我们是细水长流,而老师是海中央冲不走的灯塔,如天地之悠悠。因此,赞扬老师的苦心栽培不必等到教师节,正如歌颂母爱的伟大不在于母亲节那么一天里的形式化。

记得小时候,老师在我小小的心灵理有着权威的地位,他们说一,我总不敢说二。校长严肃的脸孔和手上的藤鞭,更是至高无上的象征。长大以后,我对老师的敬畏之心好像就日趋式微了。中六的中文老师是个好好先生,师生们常常冲破隔阂而打成一片。上了大学,老师也就不再有典型式循循善诱的形象,他们走下讲堂,就变成了我们的朋友,师生突然间就靠得很近很近,近得我差点就忘了如何尊师重道。

自己当过教师,才明白“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的道理。《三字经》里记载“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明确表明家庭教育及学校教育的重要性及其互辅因素。我不明白为什么老师教得严了,家长可以随意地就一拳挥过去,却没想到自己养而不教的过错;我自然更不明白为什么有些老师忘了自己任重道远的责任,而仅把教书等同于糊口的铁饭碗,就像1+1=2那么简单。教育是一项艰巨且浩大的工程,人类的灵魂工程师怎么可以轻率如此。我如今每天编写着教科书,也不由得战战兢兢,深怕误人子弟啊!

人们说槟城地灵人杰,到底也还养育出我这样一个不才的,教育的使命我至今承担不起,实在辜负师长的教诲。


30 April 2002
1:43 AM
写於PJ
刊登於《学海》周刊

Monday, October 22, 2007

雨过天未晴 - 千帆隐映(十四)

延续上篇Do It Yourself之后发觉………生活,真正恼人……

以前打假期工时,我大姐总是对我说:“如果做得不开心就别做了,家里又不是等你的钱开饭。”于是每一份假期工我都抱着这样的心态,甚至胆敢向老板发脾气。有一回我生气得大摔东西,老板也发怒地说:“你就再摔一次来看看!”,任性的我果真如他所愿。被气坏了的他,也拿我没辙,后来还好声好气地问我心情平复了没有,却已是我躲在楼梯口痛哭了一场之后。我只是讨厌商场与职场上钩心斗角、争权夺利的游戏,我不喜欢遵守这种游戏规则。于是等高级教育文凭放榜期间,我执起教鞭当临教去了,天真活泼的孩子们会让我开怀些,也因此一教就是半年的时间。

怀念小时候的天真烂漫,像我以前的那群学生无忧无虑地不需要面对太多的抉择。抉择是一个岔口,我只会站在中间地带自转360º而摇头幌脑180º,然后视线在90º范围里茫然得不知所措。近来工作得不太开心,毕业后的心情坏透了,有如一个碍眼的花瓶,摆在哪里都显得不对劲,瓶子里自然也就没有花。老师说人生就是要慢慢熬过来的,又说这样的过渡期很多人也曾有过,然而我却始终快乐不起来。可能是我太挑剔,不用面对人事纷争的工作我已经觅获,这总比我以前当促销员、售货员、侍应生及书记来得好了,至少不需要遵循“顾客至上”的道理。上司不问工作进展,我可以一整天不开口说话,像我小时候独自在家时所保持着几乎自闭的缄默。

最近拨电回家时,大姐依旧是那句老话。她还怜惜地说:“不开心,就回家来吧!”挂了电话后的那个晚上,我枕在被窝里又狠狠地哭了一场。我有一个默默地陪我长大、无私地为我付出的好姐姐,偏偏就是自己不争气而只懂得一再加重她的负担。

生活,竟然会雨过天未晴。试着安慰自己:生活难过,心情不应该难过。又这样告诉自己:长大了要学会自己疗伤,如此而已。希望真是如此而已。


16 April 2002
1:53 AM
写於PJ
刊登於《学海》周刊

Do It Yourself - 千帆隐映(十三)

三合板质料而自行安装式的小型书柜,随着书量而增加,从无到有,现在共四个。英文称为 “colour box”,就好似框住一道缤纷虹彩般,美丽人生DIY。

中六时才开始积极投稿,在那以前,涂涂写写的文字拥挤在包装精美的簿子里,挤压得像缠裹的小脚在三寸金莲里扭曲变相。去年在绿野仙踪的讲座会上,我摊开了这“单线簿上的心情故事 ”。当时的司仪是我的学姐988DJ邓丽思,她在当晚主持的电台节目当中,又提及这件好似很多人也有过的曾经。

曾经那么努力拼写文字、描绘心情故事,展延开来是一千零一夜不间断的生活方式,淡淡然又茫茫然。上回访问槟城的一位作家马盛辉时,他告诉我一首很有趣的“诗 ”,诗题是“生活”,题目以后就一大片空白而无一字句,最底端一行括弧中写着:“自己填 ”。我们或许忽略了生活原就是填充题而不是是非题。椰子屋的阿推李平合告诉我说取“阿推”这个笔名,就是想像自己去推开一扇门,从而窥探另一个未知的世界。我也希望天马行空地想像答案而不要呆板的是非选择,于是写了一篇文章:“用自己的手打开憧憬的门”,憧憬门外的未来。

台湾的大专联考是学生们的焦头烂额记,但是他们坚信:窄门该挤。我从马大的窄门挤了进去,用三年的时间在象牙塔里转了一圈再出来,不晓得自己从里头挪出了什么。阿里巴巴的哥哥就因为利欲熏心、冲昏了头而忘了“芝麻开门”,于是我凭着这堂皇的借口而以一点点微薄的知识来投入社会工作,忘了窄门还在继续它未完的话。至于我的未来,还掩在门外填满问号。

我拥抱生活,于是亲吻自己,然后不该不快乐。因此,请允许我这样的联想:生活中有颜色,颜色中有书柜,书柜里有书,书里有文字,文字像滴滴甘露,滋润我心灵上干枯的智慧泉源……缤纷人生,红橙黄绿蓝靛紫,一切从DIY开始。


12 April 2002
2:15 AM
写於PJ
刊登於《学海》周刊

童稚记趣 - 千帆隐映(十二)

五岁半的外甥女来信,信上写着:亲爱的小姨,你好吗?小姨,我写信给你。你的工作好吗?晓琳,上。短短的信笺,歪歪斜斜的字体,不通顺的语句,我却像宝一样珍藏起来了。二姐开始给她学写日记,简简单单地她会写下:我今天听写得到100分。充满童稚的字体勾起我钟情于方块字的起源,从二姐的启蒙教育开始写下那些“8点起身、8点半吃早餐、9点看报纸……”的日记,时至今日对中文欲罢不能的情怀,这样的成长过程,就自我观点来说,是极幸运的。

小时候二姐教我背诵唐诗,而今我教着她的两个小孩背三字经,“人之初,性本善……”小的口齿不清,却爱背得很。我帮他们洗澡时总要逗他们背诵一两首唐诗,再加上那些动作指示语:抬头、手拿高、蹲下来、关眼睛等,一场“泡泡浴”就在愉快的氛围中结束了。在槟城的日子不多,每隔一段时期回去,愈发觉得小孩子长大得真快,转眼就长高了。他们每回要我抱,我都不拒绝,因为等到哪天小孩子长大了,可能就不肯再投入你的怀抱了。

天真的小孩总说一些趣话,二姐和二姐夫以前带晓琳到澳州游玩时,三姐故意吩咐她买只袋鼠回来,她还问我们要真的还是假的,然后认真地想了一回后说:“如果真的太重,我就买假的给你们。”差点让我们笑翻了天呀。小孩子毕竟天真无邪,往往有出乎意料的言说,有时候单纯的话,我们不必急着去纠正,何妨让他们保有等同年龄的稚子情,让他们以后回忆中的童年可爱些。我努力回想小时候的情景,好似历历在目,又恍如隔世。欢笑与泪水交织而成的往事,不堪回首的,我尽从长辈的眼泪中明白,那是不可磨灭的记忆,丧母的悲痛。爸爸的溺爱、兄姐的疼惜却早已弥补我的遗憾,因此我还是幸福的。

于是,我也努力为外甥们缔造美好的记忆,因为珍贵的童年是逝而不复返的。趁上班的休息时间,我在白纸上画了一个小女孩和一个小男孩,上了颜色再为他们各别写一些话语,准备寄上。晓琳的来信还有她弟弟以更纯真的笔迹写下:陈永轩,回信当然得回给两个人。


3 April 2002
1:12 AM
写於PJ
刊登於《学海》周刊

Sunday, October 21, 2007

华文情意结 - 千帆隐映(十一)

诗人余光中在〈五陵少年〉里写道:“我的血系中有一条黄河的支流”,溯源而上,祖父竟是射落九个太阳的后羿。后羿的后裔,凭李白一句“与尔同消万古愁”,也把五花马、千金裘将出换美酒,换得金樽对月却累得泪眼相对。难怪诗人说“黄河太冷”,到头来莫不是一樽还酹江月。

不明白黄河是否结了冰,冻在黄皮肤的心坎上!黄黄一片色,逆流而上,青丝转眼金黄。眼看染发成了时尚,是不是这样的心态就可以称为“崇洋”?从小疑惑至今,外黄内白的“香蕉人”照镜,是否就像猪八戒般里外不是人?套用粗俗的形容词就是希望一针见血,发觉很多华人把自身的母语放在天平上与所谓的“商业价值”相衡量,一口流利的英语远胜于字正腔圆的华语。此恨无穷,不知道诗人行吟过变相的年代,会留下怎样的感慨。

大二时,随老师到彭亨州淡马鲁的一个华文营去给讲座,谈的就是“考华文并不难”。莘莘学子漠然无热衷,急得长辈们劳心又劳力。报不报考华文对于我母校而言,从来就不是一个被探讨的课题,在校方的规定下它已是必考科,我们也从不抗拒,所以很难体会对考华文而觉得茫然、无助、甚至恐惧的感受,自然更不明白何以产生那样子的感受,和继之的可有可无心态。

五千年中国文化,化做一曲响彻云霄,然而古调虽自爱,今人多不弹。知谁与共?或许,或许这情怀正如胡适之言,“你不能做我的诗,正如我不能做你的梦”,而多少人从此尽成消瘦。大马华教风雨的奋斗史,前辈们万般辛酸千叠在眉头;新世纪的新新人类或许会叛逆地诠释:黄河是泡沫红茶加奶而成的褐黄色,喝起来是百般滋味在心头。看来,咸咸的洋水是美味多了。

诗人今夜或举杯,逐月追风又满怀惆怅,孔夫子不来,周公不约,冷冷清清。


27 March 2002
1:51 AM
写於PJ
刊登於《学海》周刊

早早早,不不不 - 千帆隐映(十)

吃两粒蛋来醒神。谁说这是绝对的驱赶疲劳方法?其实没有。惯例地,五脏六腑还未有紧急信号,就机械化地,吃。早晨与早餐,连贯在一个“早”字,不就是这样而已吗?我们这一代,幸福得三餐温饱,呼噜噜像儿歌里猪小弟没贡献地只懂得吃饱睡,再吃饱睡。

小学开始养成一种不好也不坏的习惯,上学前一个小时多就得起床。中学时期自然延续这种习惯,每天早上五点,爸爸总是准时推开房门把我唤醒。刷牙洗脸吃早餐,边听歌边收拾书包、然后再熨校服洗澡看报纸。当然,手拿着面包又睡着是常有的事,尤其那段为应考而熬夜的日子,早上总是挣扎地爬不起来。

大学三年,美好的早晨往往跨不进我梦乡的门槛而徘徊直至露珠儿再无法成串才漠然离开。这样子蹉跎人生,心里过意不去,卡在中央一个挣扎的心态,促使我毕业后开始工作的现今,又恢复早起的习惯。为了磨炼自己,持续几天睡眠不超过五个小时,因为突然发觉一刷而过的画面来不及欣赏,就成了人生其中匆匆的一场。“不过其一”,当然可以不在乎,然而生命中假若充斥太多这样的吊儿郎当,就和虚度光阴划成了等号。当然,数算未来没有数目字依据,就毫无头绪。朋友爱写这样的祝语:快乐快乐快乐。我则坚信知足常乐,从而踏实。这样的主观诠释当然也可以包容很多的不以为然。

因为害怕哪天睡眼惺忪的自己养成了猪小弟那种“叫它起来它眯起眼,呼噜一声不不不”的习惯,所以不敢轻易懈怠。否则那时候,早晨再没有意义,生活也就有所缺憾。


23 March 2002
4:17 AM
写於PJ
刊登於《学海》周刊

与km/j追逐生活中 - 千帆隐映(九)

超速驾驶在南北大道上,一旁的朋友熟睡得很。夜里开车,像披星戴月而赶路的人。当初学开车及考驾驶执照时,从没想过有一天会把车子驶出槟城以外的地方,去生活。

喜欢凌晨车辆稀少时独自驾驶的感觉,听歌、想着一些事情,不经觉中就到了家门口的日子。姐姐上夜班,我清晨六点半去接她下班然后说“早安”,一起吃早餐的生活,都是我的回忆。姐姐和我的感情向来很好,大一时发生一次车祸,摩哆被车撞倒而伤及头部,捎通电话回家去的时候,她言语中尽是担心口吻。我还是后来才知道她挂上电话后就哭了。我并不是不小心,只不过应了那句小时候就懂的“马路如虎口”。这也就是爸爸当初阻止我骑摩哆的原因,那时候因为我的坚持,几乎就和爸爸闹翻了。和室友闲聊时提及青少年的叛逆性,印象中好像没有这样的过渡期,后来想想和爸爸闹僵的那段时期就是,总是不能体谅他担忧的心情。

看“阿郎的故事”那部电影,至今忘不了周润发那翻摩哆爆炸的场面,张艾嘉惊慌失措的表情、黄坤玄哀嚎痛哭的样子,再加上那首主题歌:“从远处听见叹息的笑,在呼唤着旧日名字……”一一触动心弦。罗大佑唱华语版的“你的样子”,顾名思义地又让我联想起,是否真要一个痛哭的人来追悼消失的另一个样子,一个不再而一个无奈,这样为生命划上永远的感叹号,是谁要的结局?人生到底不是一场追逐的游戏,你在后边追我消失的背影,也会累。

应该试着去了解家人的感受,他们关切的叮咛我不该忘。哪天有机会,再和姐姐一起享用迎着阳光的早餐,悠游自在;再和爸爸谈心在寂寥的午后,越过藩篱;再和朋友赶路在一盏盏街灯下,不用追逐。生活就像驾驶一样,开始学会慢条斯理。


19 Mac 2002
11:12 a.m
写於PJ
刊登於《学海》周刊

Saturday, October 20, 2007

杂记自扎 - 千帆隐映(八)

1.
清晨第一线曙光被阻挡在昨夜即未掀开的帘外,不传统的电话铃声是“天冷你就回来”一曲。响起的时候,从睡梦中惊醒,却始终来不及接听。不算早的7点半,天已全亮了昨夜的深蓝,淡淡的蓝有些儿似手机荧幕的颜色,那自“摔了一跤”后就减少闪烁次数的随身物。

2.
最近常下雨,潮湿的心情干不起来,总觉得灰灰的天空让情绪低落,提不起劲。我想,因为忙所以累得语无伦次了吧!归咎于天气毕竟太诬赖了。

3.
文字感伤激起的涟漪在齐豫的歌声里荡漾开来,一圈再一圈,卷入漩涡的今夜别有忧愁。也许就这样忘记过去可以对未来宽容些。伤逝中成长,淡淡回忆的话语里再没有泪。自母亲离去后的日子里,我已尽量好好生活,想这也是一种交代。打了一通电话和爸爸闲聊的那个晚上,才醒觉离家将近三年以来,电话单上巨大的数目,唯独少了爸爸的填补。我寂寞,他也孤单。

4.
“老”也不过一个字,却惧怕不已。爸爸走过的岁月有好多我都来不及参与,想听他诉说往事,每每倚坐在他身旁,就听到呼呼的打鼾声。久病而弱的身子,在药物作祟的睡眠中,又会流逝多少我无法参与的岁月?

5.
强作的诗情画意多不离星星月亮太阳,再不就春怨秋愁,总是如此这般风花雪月。如果大自然原就是我的心情,那么空气污浊的抗议将会是我最后沉默的表示。无言的话匣子打开,一泻千里的愤慨。

6.
最近天气热得很,心却凉透了,“天冷我想回去”,有我亲人的老家。

7.
如此拼杂无章,有点不负责任,我知道。可我喜欢。


6 February 2002
3:18 PM
写於PJ
刊登於《学海》周刊

杂感 - 千帆隐映(七)

用文字堆积情感可以作假,就像日记散文化。安全感缺席的心理往往紧张兮兮,害怕不经意中暗暗被偷窥。生活就这样坠落在井底成了蛙。一框视野的天空,时而蓝时而灰,更多时候希望它狠狠哭一场,用眼泪淋得我一身咸咸如海洋的水,宏阔有度。

室友说我笑得太荒凉,应该就是冷漠无情,而且常常不答腔。生活有了依赖的附体--电脑成了良伴,缄默成了一种心领神会的沟通。负债累累的我欠的是无数的笑容,知道不该强逼别人读懂自己脸上的喜怒哀乐,却依旧阴晴不定。

喜欢的歌手郑智化,在写给9岁到99岁的〈堕落天使〉专集里说,“堕落,因为天堂无聊,地狱痛苦”。像我这样不想堕落的人又该如何自处?后来他在〈落泪的戏子〉里省悟而承认“人……只不过是生命中被冥冥摆布的傀儡,如果命运是无法改变的,那么,不论我用泪水或是笑容我都得接受。”既然朋友迎我而来,何不说乎?反复无常的我是否该从此适时地扬起嘴角?听郑智化的歌长大,他有一点忧愁,我有一些哀伤,情绪上好像很吻合,却常常就这样忘了天辽阔而海浩瀚,自己不过沧海一粟地渺小,渺小得连笑容都吝啬得难以施舍。

郑智化这个名字对好多人来说陌生得可以,像我时常显露一副朋友不熟悉的脸庞。更多人只知道他的〈水手〉,和仿佛在耳际响起的〈星星点灯〉:“多年以后一场大雨惊醒沉睡的我……”这世界没什么永恒,天,流不出的是泪,点点滴滴已反常成了酸雨来“轻轻敲醒沉睡的心灵……”。多年以前他们就说:明天会更好。我姑且相信。


6 February 2002
3:39 PM
写於PJ
刊登於《学海》周刊

Friday, October 19, 2007

校园好似象牙塔 - 千帆隐映(六)

老师说我是被宠坏了的学生,听在耳里不敢反驳,确如是。大二开始就常在课与课的空挡间往老师的办公室里头钻,喝茶、聊天……像朋友。更多时候,他们像父母。

中文系那长长的走廊上,每扇办公室的门外都有一大块写着UM的红地毯,我时而践踏而过,走到最尽头,叩!叩!,“进来”,那是潘老师的声音。熟悉的声音自从老师去了中国深造之后就不再从办公室里头传出来。老师以前在星洲日报写〈马大开门〉专栏时,我们多怕自己被撰入里头,心里有数者更不敢对号入座。后来专栏稿结集出版,五个文学院女生也在《马大开门》附录里“有话说”。就这样说着写着,后来再加一个理学院的慧敏,《六个女生》合集也在潘老师的协助下出版了。出版社老板是老师的好朋友,他嘱咐我们不要称他社长,我们偏爱这样叫,亲切些,就像我们不爱称“讲师”、“博士”、“教授”而一律叫老师一样。那天,大伙儿一起用餐,谈起那些书,计划多理想高,好高兴。后来各自回家去,还是得面对现实中忙碌的生活。

从长期被规划好的教育道路走过来,成长了,就像小鸟羽翼成熟,必须展翅飞翔。踏入社会毕竟和求学的日子迥然,纵然以前埋怨过啃书的难熬岁月,但在满满的回忆里,象牙塔的生活片段从不缺席,呵护地被捧在掌心上的我们,幸福不已。涂涂写写,就是想抓住一些可能从记忆的隙缝间溜逝的过去。“过去”虽然免不了不完美,却也是一种“缺陷美”。就像属于自己的一本书,它不竟然是好的,但对于自己,那是珍贵的。

读书生涯如此,夫复何求?


3 February 2002
12:51 AM
写於PJ
刊登於《学海》周刊

安能如如不动 - 千帆隐映(五)

如是走进讲堂找寻位子,上最后一堂课。一个学期以来都修不好的冷气总勾起我穿着冷衣仍不停颤抖的样子,那时候我们小声说大声笑得像个孩子。如今课业一忙起来就是通宵达旦,昏了头,甚至夜里骑着摩多车时,也傻了似地直盯着圆月而非马路车子。毕业在即,生活百忙而且茫、茫、茫。当初的孩子从中长大,因而累。

于是,用Nescafe掺Milo来满足自己喝Mocha的要求,后来又添了3 in 1咖啡加牛奶粉的喝法。生活就这样离不开提神的咖啡因和强行炮制自以为的“浪漫”。熬夜惯了,回老家时就免不了被老爸责骂这坏习性。每天伏案呆坐,一杯热饮料,电脑大半时候是开着的。近视度越来越深,而那作业作得辛苦、读书读得痛苦的回忆屡屡翻新仍然如斯清晰,讽刺。拥有自己的书桌和小小的天地是我小时候的梦想,也是我兄姐们一直都没实现的期待,因为小时候家里穷。所以,我珍惜现在一切的拥有。

光阴却是一个不听话的孩子,越疼惜它就越跑越远,我于是追,追过年少而青春不再,仍旧穷于人生苦短。尔今坐在斜对着讲师的座位,有心无心又转头望向窗外,文学广场上人影熙攘,裙摇摆摆,恰似空气流动而风吹草木动。其实万物静然,不过心动。入夜时分就知晓高挂于天的,尚有上弦月,阴晴又圆缺,离合离合又离合。不是强说愁,只是这一次,无法安在巍巍不动中。


31 January 2002
7:10 PM
写於PJ
刊登於《学海》周刊

盈盈一水是天涯 - 千帆隐映(四)

上回和朋友坐在吉隆坡的富都车站候车时,听她说“阿牛回乡过年记”带给她的感触,“紧紧把车票握在手上,和我一样的游子挤满车站,恨不能马上飞到,故乡的胸膛,满载思念的车子,奔往家的方向……”简单几句,尽是触动心弦。

朋友说,没离开家,就不晓得家的温暖。望着扛着行李的人潮,益发觉得“家”是一钻进去就不想再出来的被窝。然而几年下来,家,几乎成了我的旅馆;再以后,叮咛或许也陌生了。怕就这样,遗忘每一句,昨日的话语。反复阅读以前当临教时的学生们寄来的信,“老师,回来看我们,再回来教我们吧!”,我应诺着,却始终没有回去。翻飞的一封封信件,隐约有一双双期待的眼睛,像我老爸布满鱼尾纹的双眸。然而“我达达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爸爸的等待,因我这倦鸟不知归巢而继续漫长,而我也唯有借诗人郑愁予这样一个〈错误〉来抒怀。

近来扭开收音机听见的新年歌曲,激发不起我以往等待佳节的喜悦,或许因为课业忙,或许因为考试将近,或许毕业在即而彷徨,或许……太多的或许俨然就成了藉口,而这藉口也就展延了我回家乡的日期。那天听筒里传来姐姐一把久违的声音:“这么迟才回来呀!”,哥哥讶异:“怎么这么快就又再回去?”。这一切有答案的问题依旧是问题呵,家里三年以来的大扫除我都不再参与,他们现在正忙吧。


22 January 2002
11:25 PM
写於PJ
刊登於《学海》周刊

Thursday, October 18, 2007

缠绕到天长地久 - 千帆隐映(三)

TV3最近播的“庭院深深”是我三年级时看过的一部电影,那时候似懂非懂,毕竟留在记忆中。初中时再看小说,感受更深。记得TV3刚开始营业时,也播过“烟雨蒙蒙”,那时候两个星期一次,和兴都片轮流上映。还看过“几度夕阳红”,听秦汉在戏里唱“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往昔一切果然已逝水东流成了回忆,如今再无闲暇去看了。

有人说看言情小说会荼毒思想,但我确实如此长大。琼瑶早期的作品,我大多都在废寝忘食之下追看完了。从小学至初中那段时期,看闲书远比读正课卖力得多,因为考试成绩尚有交代,家人就任由得我去。然而看归看,我倒是从未自掏腰包买过任何一本,不是向朋友借嘛,就是尽往图书馆里头搜寻。看《女朋友》,忘不了高凌风和“大眼睛”,一首庾澄庆旧曲新唱过的:“我可以不知道你的名和姓,我不能不看见,你的大眼睛……”;看《人在天涯》,为一双被白白糟蹋了的艺术家的手而哭泣,现实生活消磨殆尽了嫩滑的皮肤和意志,就像我们以为磨掉了伤痕,却磨出了血滴般无奈;再听锦绣二重唱唱着“金盏花儿开了……”,啊!《金盏花》至今记忆全无。

问我那些曾经魂萦梦牵的故事情节如今还记得多少,我想大概都模糊了。唯有那些拍成电影里头的主题歌、那些成长过程的片片段段,和当初看书时的那种心情,是“马蹄踏不碎,马鞭挥不走”的缠绕吧!


11 January 2002
7:01 AM
写於PJ
刊登於《学海》周刊

爱在夕阳下 - 千帆隐映(二)

《爱在夕阳下》是姐姐爱看的一部言情小说,看来和这篇文章扯不上关系,因为我对它有迥然的诠释。“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就像老人暮年苍茫般,逝水年华的无限唏嘘。

朋友送我一本董桥的《中年是下午茶》,那么老年呢?是咖啡加寂寞吗?喝咖啡可以不为什么,寂寞也不一定向往喧哗,往事趁此回味不也失甜蜜的吧。生活往往因着一点点不经意,平淡无奇中尽是笑意。朋友说“努力活着也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是意味着不要今天想着明天,而明天恋着昨天吗?或许是不该任生命滚落黯淡的峡谷而拿起彩笔描绘一幅图景,因为往事可以涂鸦,梦想和未来总得有规划。就像我过去一些小小的哭泣,大大的回忆,穿过青春时也还带着微笑。这世界,有黑有白,还有中间的灰色地带。

老伯牙齿都快掉光了,他到底什么时候开始放下尊严来行乞的,没有人晓得。我们在妈妈档喝茶,他一靠过来就摊开手板要钱。朋友从口袋里挖了些零钞给他,还随口问他从哪儿来。 “我,从芙蓉来,来找工,人们嫌我老,不要我。很多天没吃,肚子锇。”很勉强的华语,倒真是很锇的样子。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我后悔没有请他坐下来,吃一餐。

记得我说过看见老人会有想哭的冲动,因为他们曾经年轻。有一天我也会老吧,那时候还懂得如何去努力活着吗?抑或是一切归零前,剩下的,只是咖啡、寂寞和没有规划。


9 January 2002
12:47 PM
写於PJ
刊登於《学海》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