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October 27, 2007

我本是仰卧的青山一列 - 舒卷余情(三)

《鄉愁四韻》
余光中 詩 / 羅大佑 曲

給我一瓢長江水啊長江水 那酒一樣的長江水
那醉酒的滋味 是鄉愁的滋味
給我一瓢長江水啊長江水

給我一張海棠紅啊海棠紅 那血一樣的海棠紅
那沸水的燒痛 是鄉愁的燒痛
給我一張海棠紅啊海棠紅

給我一片雪花白啊雪花白 那信一樣的雪花白
那家信的等待 是鄉愁的等待
給我一片雪花白啊雪花白

給我一朵的臘梅香啊臘梅香 那母親一樣的臘梅香
那母親的芬芳 是鄉土的芬芳
給我一朵的臘梅香啊臘梅香


小时侯上山祭拜,我爱背诵姐姐教我的“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但是那山头没有以酒闻名的杏花村,杜牧更已是远古诗人。我们陪着沉睡的母亲沿着逶迤的山路上山的那天,海在右。下山时,在左。就这样上下,左右地过了将近二十个年头,山映斜阳天接水的画面在我记忆里占据了好大的空间。

直落巴亨的、垄尾山上的坟墓,一年一次,我会踏及。遍布满山头那一丕净土掩埋的寒骨,成了人们心中阴深寒栗的导因,但,很多时候我们忘了“他们”也曾是人。我母校后面的白云山也是坟场,从课室的窗口向外望,还清晰可读出碑上铭刻的文字。那时候学校里不乏绘声绘影的鬼故事流传着,可是听久了,麻木了,也就习惯了。

中学毕业以后,我离开了四面环海的槟岛来到没有海的吉隆坡念书继而工作,学会了什么叫做强说的乡愁。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有些人把它当酒,越久越醇;有些人则把它当壶里一再冲泡的茶叶,越来越淡。人说槟城人有岛民心态,不会离家太远。是不是意味着乡愁会特别浓?听罗大佑唱着余光中的《乡愁四韵》, 不晓得是歌声、旋律抑或诗韵,又荡漾了我心底的涟漪,诗人思的是神州大地那载满历史与乡愁的九洲,而我却从他的另一首诗里有所顿悟:“后来啊/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我在外头/母亲在里头”。原来,和“愁”字挂钩的,是生离死别的遗憾与无奈,是离人心上秋。

中六研读《三国志》时,得把情节给背熟了好应付考试,却因此爱上了里头的某些人物。赤壁之战的周瑜后来走入了苏轼的《念奴娇•赤壁怀古》里,成了雄姿英发的儒将。然而人生的际遇却向他开了个“孔明三气周瑜”的玩笑,笑他“既生瑜,何生亮”感慨里头的狭隘观点(胸怀)。比之周公瑾,苏东坡的命运更为颠簸,他惟有怀古吊今来浇自己心中块垒:“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对了,这世界不正是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的吗?想当年燕子丹派荆轲去刺杀秦始皇而于易水送别时,早已视死如归的荆轲对身着白衣丧服的燕子丹、高渐离及宋意高歌着“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果然,图穷匕见而行迹败露后,荆轲惨遭秦始皇毒手。于是,易水送别成了永恒的告别。初唐四杰之一的骆宾王於易水送友人时又念起了当年壮烈牺牲的刺客,古今思绪掺杂地叹了句“昔时人已末,今日水犹寒”。

好一句今日水犹寒!宋朝诗人李清照曾以一句“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怀念着乌江自刎的西楚霸王,爱他的英雄气概。后人认为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项羽却愧言:“纵江东父兄怜而王我,我何面目见之。” 而如今,乌江岸上又是什么样了?乌江之水不也还悠悠东流吗?

恒古以来的水中愁尚还承载着屈原投汨罗江的绝望、李白水中捞月而溺毙的浪漫野史等等,等等。沧桑历尽的古人比之我有更多的理由不快活,也毕竟尘归尘,土归土了。而摆渡在生死码头的我,却还常为生活上芝麻绿豆的小事斤斤计较着、埋怨着、慨叹着……却忘了自己在无法分割的山水间存活,忘了抬头遥望山上冷冷的墓碑,忘了我也本是仰卧的青山一列。#


21 February 2003
11:10:51 PM
於PJ
刊登於光华日报周刊
《舒卷余情》专栏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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