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October 27, 2007

打鱼摸虾,误了庄稼 - 舒卷余情(五)

台湾诗人焦桐的《双人床》诗句,出现在我大一尚未适应游子生活的时候,“……睡这张双人床/总觉得好挤/寂寞占用了太大的面积”,一听,就击入心坎。小时候家境是得过且过,四姐妹同铺而睡,甚或同被而眠,却也促使彼此的感情至今一如往昔般融洽。离家后,独自睡着自己的小床,每夜任由如蝼蚁似的孤寂侵袭黯然的神伤,日子一久,成了习惯,仍不免惆怅。

其实,我依旧认为自己的生活太过喧哗。想认真做学术研究,却总安不下心来。像以往对于科目选读的难以抉择,时间全耗在这里紧张、那里无助的十字路口,年复一年埋首书堆和考试压力中,却从未一次认真地应考,我只能说,顺利升学乃至毕业是我的幸运。人生不能如影像倒带,更无法重来,什么年龄该做什么事似乎早已有所编排,不能太早也不能太迟。我后悔自己不好好利用脑袋来思考未来,更遗憾大学快毕业了才读到郑明娳的〈如果再过一次大学生活〉那篇文章。

现在的我,每天下班回来,就窝在租来的屋子里懈怠式对着满室的空旷,一如我愚昧地以为大学生活是个无限量扩展的空间,而一再虚度里头分秒必争的时刻与片段,难以原谅。老师的忠言不断自耳际响起,他总责备我不好好读书,只顾工作与写作。我何尝不想安心做研究,至少在这里,我勉强有了弗吉尼亚•吴尔芙(Virginia Woolf) 所说的“自己的房间”,也不必去烦那一代才女林徽因常埋怨着的、不比文字工作来得有意义却老干不完的家务活儿。只是,生活有时候,确实太累。

每触及一本书,我就越觉自己渺小,小得几乎被智慧的海洋给淹没。然后想起老师的书里头这样的一句话:“学术行业不一定让人快乐,但不走这一条路我必然倍加空虚”。学术的理性及文学的感性,我贪婪地想融汇贯通地拥有,虽有点不自量力,却有一种屏除空虚的快感。

我爱五四运动时代各大家的风采,爱他们在动荡的时局中尽显的风范,更爱那似先秦诸子百家争鸣的一片繁华。在无法放弃文学的广度、又难以舍弃哲学的深度之下,我的硕士论文研究于是采取了折衷的方法,选择以爱为写作蓝本的冰心作为研究对象,从纵面看她受人景仰的文学家身份,再从横面透视那个大时代的面貌。于是,我乐于在文史哲不分的国度里,一个人游游荡荡,荡掉满室的寂寥。

准备申请研究所的同学对我说:“读硕士班真不易﹐要读好多书。有时会想为什么大学时期不多读些,这么想总觉得感慨”。我不作答复,却心里头默认。我不该一再应验老师常训我的“捉鱼捉虾,误了庄稼”之话语,是时候调整心态来除却大三做学士论文时的心浮气躁了。

国学大师王国维在《人间词话》里说“古今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依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也。”分别引用了晏殊、柳永及辛弃疾的词句来划分为学的三境界。此“三境界”说,成了享誉中外、脍炙人口的不朽名论。我不晓得自己现在哪个据点上,只知道要与王国维所说的境界有所契合,我必须先学会适应一个人的双人床。

6 March 2003
2:08:21 AM
於PJ
刊登於光华日报周刊
《舒卷余情》专栏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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