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October 27, 2007

谁人知我此时一点相思情 - 舒卷余情(六)


老板说,下午茶由公司的安娣负责冲泡,一个帮我们里里外外打扫得头头是道的安娣,上班前买早餐时偶遇其与先生进食,竟然就让我想起张景云和他的太太。

初见张景云,于马华大厦的《当代马华文存》推介礼上,在这之前闻其名,于此之后阅其书,一种对照性的感觉不经觉流泻在他行云流水的文笔中,就溶解成一个合成体,像分不清云和雾、雨和泪。何启良老师在《京华思绪》里头的〈云有心,水长流〉篇章称赞张景云文笔的功力,认为“马华读者‘读其文,想见其人’……马华报界至今无人能出其左右。”一个在报界赫赫有名的马华文坛巨斗,私底下的铁汉柔情更显常人的真性情。

“这些年来我一直不让她出去做工,一个只能做粗活的女人月入会有多少……邻近一家广告公司需要清洁女工,她前往应征一拍即合……放工回来,以及早晨上工之前,还得赶紧补做不能不做的家务。那晚她有点自嘲的说,公司里开周年派对,她都不敢与人握手,因为两只手掌都磨得粗粗的。我没说什么,只是伸出手臂环抱她的肩膀,心里尽在淌泪。” 张景云〈拙荆〉一文轻描淡写,竟写出了多少执子之手的深情浓意。

“拙荆”二字总无端让我联想起“糟糠之妻不下堂”一句。中国旧时社会里,男性可以三妻四妾,女性则必须三贞九烈,婚姻制度一直笼罩在男性霸权主义的阴影里,所谓的一纸“休妻”,和“贞节牌坊”一样箍制着女性的咽喉。男和女,各占天平的一端,就产生了失效的平衡感。所幸,我生长在这个稍微平等的年代。

有个打家庭工的妈妈对我说:“待我孩子毕了业,能做工赚钱了,我就不做了。”我望着她和众多母亲一样的双手、粗糙斑驳里头尽写的血泪,再回想张景云记载苍芜心灵的淡然文字,不禁为自己一双无甚作为的双手深感惭愧,一阵悲戚感打从心底燃升。父母牵手的画面不在我的记忆存档里,只常常在想,那两双因劳作而长满厚茧的手掌,或许各别镌刻着“无、怨、无、悔”这四字的永恒风霜。在物质生活上,我爸能给我的不多;在于心灵的充实方面上,他却毫无保留地腾出一个空间来让我成长。我相信我妈当时也不怪我爸之对于她,物质给予的缺乏,如果她还在,一个拥抱,或许已足以让她开怀。我的记忆力很差,但我所能讲述的往事却比兄姐们多,至少我还怀念着父母并肩而走的背影,那些兄姐们可能再也勾勒不起的回忆轮廓。

案头搁着张景云两本值得再翻新的书:《云无心,水长东》及《见素小品》,白色的封面开始有泛黄的迹象,却飘然而出一股香醇的味道,一如里头泛黄却记忆犹新的故事。后者是软性的随笔散文,没有刻意渲染的氛围,不牵强不造作,写拙荆为了生活而劳动的粗糙双手,让我感觉像砂纸磨掉边缘的乡愁,磨平岁月里荒芜的疮疤。在磨出光滑的过程中,所有说不出口的爱,早在沙、沙、沙声里凝聚成永不化解的承诺。一个自觉无法富裕妻小物质生活的男人,却透过文字填补了我们内心深处温情体会的匮乏。

安娣前天泡咖啡、昨天美碌、今天奶茶,我喝着喝着,想起妈妈泡的牛奶,让我长大。而我爸,又会在外头所喝的每一杯饮料中,对哪些往事有所牵挂?

鏈接: 燧人氏事業

13 March 2003
1:08:21 AM
於PJ•刊登於光华日报周刊
《舒卷余情》专栏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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