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November 17, 2008

14情缘

一早,沿海兜了一圈回来。积蕴而显绿的海,波光磷磷上的艳阳折射。云往四周扩散,顶头一片天空,很蓝。对岸的木寇山,蒙着面纱的神秘已揭开。曾经被放逐的麻风患者和囚犯,踪迹杳然。新建的度假屋,一艘艘快艇,开发成了旅游胜地。深吸一口有点污浊的空气,却莫名觉得,我家是个好地方。特例独行?没那个性!我是我,伤春悲秋不长进,他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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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把车违例停靠,从背包里取出数码相机来对焦。一道残阳,半边黯淡半边昏黄,战前古屋的色彩,重髹不了历史痕迹的斑斓。爸说,14号房子有我两载情缘,可我记忆的大树不扎根地悬空。

人潮拥挤在小小的岛上,市井生活,街道张罗。胡乱交叉的路口流出小民的热血。这里人满为患让地价飙涨,拥车族居全国之冠。虔诚祈祷,故事流传成阅读的扉页,也算对历史交代。多少人还愿向逐渐消失黯淡的往事,挪借一点记忆的感伤,为哀悼当初的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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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的天空裁剪成婀娜多姿的女形。半边的迂回眼神是月亮圆缺的勉强象征。每一个日期都是历史的忌辰。所有地痞流氓厮杀搏斗的场面走入电影的蛊惑片段,愈是好样愈难以揣摩。堂皇计划古迹保存,识穿的不忍心揭穿原始破坏的损失。

颜彩在水里匀淡开来,如花瓣坠落的七色花。用画笔赌气地搅和成浊气十足的混合,发现自己画不好一座城市的悲情历史。

不懂历史,蓬头垢面如破镜难映。未来的人生路在煎熬昨天的回忆。火焰在瞳孔中放大再放大,一度让我以为就这样烧了起来,焚化而成灰,记忆就消失。然而,回忆撒下的囚网,却网罗所有记忆的种籽,在影像倒退式的回忆当中,所有纯熟的回忆过程像庖丁解牛。历史的伤口一一被蒙上,而所有该用拂尘一扫而净的尘埃,却像墙垣满生绿苔,恰如流言似细菌散播,皆因淡然恝置者,为数戋戋。

幼小的我,喜站在阿嬷身后看她把发盘成髻,不晓得她年轻时用不用簪?想象阿嬷发髻以下微驮的背影,蹲在炉灶旁专心熬药的模样。竹编的桃形扇,梗枝牢贴在掌心中,上下,左右,使劲地扇出一片飞扬的火花、曾经沸扬的青春……发烫的瓦煲里仿佛翻滚爷爷病态愁容的生机,怨天尤人的蒸气再结成滴滴珍珠般的泪水。蒸气模糊着她发亮的瞳孔,大口大口地吸气又呼气,嘴里念念有词,就当是为诵经求庇佑而开合的吧,我宁愿相信的只是如此。

看她灵活的手缝缝补补,应该是年轻时也绣一绣花!一针一线绣出的鸳鸯枕头套啊两俩成双对,像梁山伯与祝英台那双飞蝶。爷爷却无奈成了折翼的天使,使比翼不能双飞。天使的好伙伴就得自己演完一出“蝶恋花”;花儿红红尘世也红红,看她利落敏捷地干活,年轻拖磨到老,单有一字以蔽之,她说“苦”。我似懂也非懂,小小的脑袋无意识地点了点头。

头,点得敲响一夜的宁静,干扰天籁的声音自空心的书桌上响了起来。伏案的习惯早已伤了脊椎的标准弧度,一驼再驼,像阿嬷老年时的身躯。在她褶皱的皮肤里拾起一撮众说纷纭的“光阴”,似箭?如流水?像阿嬷用泪水记载那一段早已不复存在的片片段段,只能躺在另个世界追忆似水年华。

时间溜逝还有日月来更替相伴,以为三人行必有我师,可以避免行不由径,那么厚重的儒学味道,应该可以划出道德的标准。然而睡眠中的“黑”却夹着尾巴抢夺搁在床头的青春逃跑,还不顾廉耻地一再玩弄人们的无知与愚昧。行凶会变本加厉,“黑”的打家劫舍行径开始亮出刀子,每一夜一刀,往人们脸上刻划,然后找“白”来观看,轮流欢呼。啊!那叫皱纹的痕迹确实丑陋无比!方才在黑白分明的嘻笑怒骂之间,俨然省悟老去的悲哀,和不自觉中会死去的阴影,一直笼罩在自欺的灰色地带。

眼泪不为制造盐分而暗涌。狗儿异样吠声的长鸣中,临摹我的鬼影?去它的人鬼两不分!不!摩登的鬼也不再伶牙利爪,青面獠牙。我只是都市众多游魂之一,活样的躯壳里,生命还半苏醒负载着。装订各异的魂魄包装,拥挤的密码拼排出加工后的虚伪面貌,那足以欺骗、说不尽谎言的外在。

当岁月轻解而下,狮子座流星雨自天而降以后,我们发辫上的蝴蝶结,也逐渐划落,美丽的童话幻影像流星刷一声坠落。未来的新生代对科学贪婪的渴求,早忘了祖先们流过的血和汗,他们锅底的饭粒儿不再透视所有汗滴的劳作。我们或许应该相信,凤凰栖息的枝头嘎巴一声折断了之后,所有神话早就随同孔子悲痛的麒麟而逝。

是以我怀疑,多少的依赖促进科技发展?广告里说明发一则手机简讯超低廉的价,发肿的拇指牵扯上潮流文化。各式各样的铃声,不像老者听惯的悠扬。不晓得烧给阿嬷的手机能否收到我思念的传达。如果可以,下回烧个有照相功能的,让她把影像输送到我梦里来。

前些日子,他国森林大火使这里烟霾笼罩,政府下令不准露天焚烧。我躲在房里偷偷给阿嬷烧,犯不犯法?小小的心意应该不比作奸犯科者对法律的挑战,容我越轨呵。

那,该有部计算机,哦不,电脑。前世今生一一砌成密码金字塔,我苦心钻研,解读密码。而解读密码所营造的氛围,竟然可以酝酿出勿须紧张的心情,好似把谜底幻化成漫天飘洒的碎雨,在点点浪漫交织的牵强中,一一沐浴。解码,阿拉伯数字,0到1再1到0,呵,好!煎药也已经可以电脑化,不晓得爷爷还会不会体弱多病,那就无需辛苦去熬。斑白的双鬓可以转黑,皱纹也可以去掉,给我输送最好的样貌,保存你们年轻的容颜。

在供奉您的庵里见和尚忙着通过手机聊天,胃里翻滚祭祀的糕点。想起几天前出家人比我吃更丰盛的菜,疑问与惊讶在天平两端起落。继续保持缄默开着比他们更小辆的车。这是时代变迁。

老土老土,这篇纪念的文字结束之前已有多少人心里反复不屑这题材内容的老调。是的,谁不老土,潮流也已经一再复古。每天的步伐不就是在重复吗?艳阳下的新鲜事,电影演员可以诠释得更好。许多文字值不上灵活的肢体语言及几个眼神。而现实上的行为艺术,他人用文字描述,我们用文字唾弃。网络乌烟瘴气。缤纷色彩融合太多,会变浊,阿嬷您若上网,与我ICQ就好,花花世界只会让您更眼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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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离开秋海棠的南洋土地上,惋惜也庆幸着您恰恰无法邂逅这难得的风云集会。窗外鸟鸣声在清晨的树枝上,唧唧叫唧唧。如是醒来,裁缝似为布一样的新一天剪裁,或缝合几日未修补的伤口。劳作在睁眼的刹那,手中的针、线、剪,左右,还有两行泪。

阿嬷断七之日,回来。却看我满脸伤痕。为上一辈,更为下一代。

风剪了玉芙蓉。我只能梦,这一世情缘。



寫於200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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