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November 17, 2008

忽如一夜春风来

凌晨四点,阖起何国忠老师所著的《文化人的感情世界》一书,心情有点沉重。

用了几天时间,断断续续地,终于以自觉认真的态度把何老师的书从头到尾一字不漏地阅毕。再加上老师以往断断续续为我诉说的历史事迹、掌故、感慨与唏嘘,我更觉自己渺小不已。我这做学生的当真不敢说了解老师,但至少我能大约明白老师的心境和处境。其中一些篇章以往各别读过,感触不深。如今编成书,每篇独立成文的篇幅之间似乎架构起似模似样的门面,举目探首,里头隐藏一颗怀古思今的中年之心,“昔我往矣……今我来思……”

我的称赞当然只是锦上添花,或许也多此一举,然而着实“不吐不快”。

书中一句“马来西亚华人社会欠林连玉太多”让我惭愧不已,与其说社会有错,倒不如归咎于我们这一代所谓的有识之士对日趋式微的使命传承无动于衷。我们现代捍卫华教的奋斗历程,有多少崎岖与坎坷比得上林连玉当初的牺牲奉献?或许我们应该也唏嘘一问,仍有多少年轻人会把林连玉与华教挂钩?至少我这一辈,就已模糊,甚或忘情于他当年的辛酸与苦楚。

我们到底不是国学大师王国维,我们“命运好”,好在几乎没有自杀的充足理由,只须在人生偶尔低潮时安慰自己雨过天会晴,不必存有王国维“只欠一死”的扑朔迷离;更无须像维吉妮亚•伍尔芙般“把自杀的念头隐藏在日记的空白之中”。我们或许连寻死的念头也无暇产生,因为时间早流逝在琐碎的烦恼当中,较之古往今来的文人,我们或许连蝼蚁也不如。蝼蚁至少懂得孜孜不倦为生活而奔波,而我们只想享受生活。

在这发展脚步配合繁华绚丽的大都会里,我们这些所谓的新新人类,恐怕也只懂得很“应景”地制造一些“消费文化”,很浮华地虚拟自我观点想像中的历史演变,甚至在那没有深度的文章中透露我们这一代因着“少学习而多张望”导致的浅薄认知,去遵循着“样样都懂,样样不精的铁律”。这一些,是老师的感慨,也是我的惭愧所在。当感时伤怀变成无病呻吟,只能怪自己的意识形态尚处在爱上层楼的未成熟阶段。因为,我们忘了寻根溯源这回事,也就感受不了欲说还休的怆然。

“同化”效应日积月累地逐渐扩散,汗滴劳作於马来西亚这块土地的上一代早已淡化情怀,更逞论今天的我们将对什么“流亡者”、“边缘人”、“族群”等等词汇存有高度的敏感反应。亡国的萨依德有点类似伍子胥那“难以想像的失根心态”,在早除却了游子身份的南洋华裔群中,想必仅存一撮小数的共鸣,正如老师胸怀上的汹涌澎湃,可能只是我们底心小小的涟漪。

中国五四的舞台,站满了大家,他们面对台阶以下纷乱的时局,比之谁来“有更多的理由不快活”。病死、老死、自杀、意外或殉身等等的前奏曲,是哀怨的多,今人再三吟唱,更添几许悲凉。我们自然再也无法谱出如斯的曲调,然而那旋律於心底缭绕而挥之不去的情感,我们应该多少有之。说“人生实难”,不表明赞同的至少也心里默认,年年难过年年过,就为着生活难过而张罗的上一代,我们又何尝真正了解他们?

老师所钟爱的胡适那一道春风,好多人也爱,继之数不清的大家风范,让我明了何以老师提议我研究冰心,那或许是一道通往学术以外人格修养的桥梁吧。

老师不疾不愠地徐徐阐述的文章,时而旁敲侧引却蕴涵无限细腻情感的笔调,在这文化氛围匮乏的圈子里,多少起着春风化雨之效。那行文所至,意到笔随的功力,想来已拿捏得到火喉,林连玉理胜于情的文章里缺少的余音袅绕,想来可以在老师情理兼并的文章中寻觅。倘若这看似高帽子的称赞老师他不敢穿戴,就当我强以冠之吧。我自然写不出他人为此书所写下的含蓄却有韵味的篇章荐文,却也没有刻意恭维之意。而这些文字写在此书出版良久以后,虽不合时宜,却值得一提,甚至让后之来者再提。

夜来,风雨声。此时此刻,窗外雨潺潺,明朝醒来花落知多少?然则我知,现之心绪延至天明,恰恰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11 July 2003
2:07:25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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