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November 17, 2008

梦在钢琴别恋后

黑衣使者扔下面具要我戴上,就走了。

我看到都把脸藏在面具底下的化妆舞会在盛大举行。那是一场黑色的圆舞曲。发现奏起的音乐,在自己十指挥动的音符中串了起来。癌细胞扩散般的哀愁,透过黑白琴键交替的旋律,让我渐渐清醒的泪,爬满脸上,滴在地上。我,踩不到钢琴的,踏板。

醒来的时候,是漆黑一片。想不起睡前的时间。可怕的梦,黑加白的灰色,是无奈,我真的怕。阿妈说,我再不把琴练好,就同阿爸商量把琴卖掉。家里决不缺钱,那是把压力加诸在“卖”的借口上,一个对我苛刻的要求。可是,阿妈总把眼泪掉在琴上,就心疼地紧抱着不放。阿妈也舍不得卖啊!

又回到舞会了。我弹不出的优美,在音乐的残缺中,笑我。逃离!我要逃离这鬼地方。他们都笑我。自卑,自卑,听见了吗?我会自卑!我不要弹奏一曲曲的哀歌,我不要忧伤。这里没有阿妈,没有阿爸,我应该可以选择逃离。我要走。然而,他们的舞步,却在音乐戛然停止于休止符的刹那,转换成向我逼近的脚步。不要!

“不要!”。猛然惊醒,是第几回了?抹去额角沁出的冷汗,再望向床头的闹钟。糟!学琴。拿起琴谱往音乐学院去。耳边响起阿妈的话:阿妈小时候穷,有多羡慕同学们学琴啊!你呀!身在福中不知福……阿妈一直以为自己是对的,她忘了那也只是她的以为而已。我必须都第一,阿妈说的。是的,她忘却了,我永永远远也只能是会让她失望的第二。每天,我上课、补习、学舞、学画,然后学这让我恐惧的琴。不晓得为什么恐惧,那是一开始就存有的心理,阿妈不信,因为我还是很用心地学。阿妈喜欢很骄傲地往外头说我那是国际水准的造诣。我只想说,再倾听吧!我在自己的音乐里哭了,阿妈的耳朵怎么以为我可以把哀伤装饰得很好,我在透露不满,不满!不满……我常借助力气把情绪发泄在琴键上,阿妈却还说那是投入、忘我。

他们重重地把我包围,用凌厉的眼神盯着我,我看不到面具底下的真实面貌。他们一定看穿了我不安的情绪,藐视我的恐惧。越来越窒息的感觉侵袭着我,他们黑压压的向我压下来,我要喘息,我要自己的天空,请给我机会寻找,寻找属于自己选择的权利……没人理我,却越来越靠近我……

琴,绝对不能卖,那是姐姐留下来的。阿爸当年想卖掉,因为阿妈会对着琴,一直哭,不停地哭。我坚持把它留下,因为我深信它是姐姐灵魂的附体。比起姐姐,我是音乐的低能儿。她才是天才,没错,她的确是天才。可是,阿妈的天才宝贝被一场车祸给叫去了生命。而我,只是天才的替代品。为了安慰阿妈,我学琴,而且,我努力、我用心、我假装欢喜。

他们停止脚步,怔怔地望着我。我仿佛在他们眼中看到了同情。不,我要的不是同情,不需要可怜,我一点也不可怜。阿妈才是,她活在被隐瞒的世界里,去期盼塑造的理想,却不晓得失望在一步步趋近。

学完琴,我想回去的。阿妈等我回去弹奏,那是她唯一借于回忆姐姐的欢乐时段。走啊!像往常一样地走。可是,怎么把熟悉的道路走得陌生了呢?路上的车辆好多,我怕。阿妈说这年头有好多孩子在路上给招去了魂,就再也回不了家,说着说着,就会哭了起来。不,我要回家。姐姐留给阿妈的伤痛都还没痊愈呵!我看见好多人围在我视线的前方。什么事了?啊!人群中,有阿妈在哭!她应该在家等着我的啊!她那么憔悴,那么悲伤,一如我当年看到她坐在钢琴旁哭泣的模样。阿妈这样子,我会心疼的。我要过去,我要告诉阿妈,我其实是听话的好女儿,我要好好学琴了,我要做她的第二个宝贝天才,我不再让她哭了,我……

过不去,过不去了,我找不到双脚。我颓然地跌坐在地上,地上是舞会的圆舞场。他们依然站着,站着看我摸索那再也摸不到的双脚。这难道是精神背弃钢琴的一种惩罚。他们挪出小小的一个通道,通道的另一端,走来了开始我那梦境的黑衣使者。
黑衣使者摘下了面具。她是我姐姐。

阿妈理想中的梦,一早结束在,我的恶梦开始前。



2000年8月17日•星期四
凌辰3时14分33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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