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November 18, 2008

左右为难

回家时,见有个人站在露台吹笛子。笛声在雨夜响起的音韵,给我添一丝怆然。小时候唱《箫》,总梦想自己也可以优雅地、中气十足地,吹奏一曲。可现实是,横笛直箫,我都不会;很多事情,我都不懂。

路经长途巴士站,大姐说,那些人离乡又回乡,来来回回真辛苦。二姐接着说,那小妹不就辛苦好多年了吗?她们或许不知道,我每回背着沉重的行囊,在吉隆坡富都车站等车回家乡时,都彷徨得很。不只一次在心里问自己,南下北上,何去何从?从每个月回乡一次,到为了爸的病情而每个星期回家一次,那种赶路的感觉,好累。一个人在外的日子,开始出现南北距离的恐慌,开始害怕电话响起的时候,是姐的声音自耳际传来爸又住院的消息。我再也无法满足爸留给我的,他那不多不少的岁月,让我的心,好累。不把家当成牵挂的人,应该都无法体会这种身心皆累的感觉,也不会明白为何累。

我对室友说,要把屋子出让,回槟城来了的时候,她哭着问我可不可以不要走,我却在她的泪水里看到爸期盼游子归的脸庞,心,好痛。

选择暂时告别一座生活了四年多的都市,朋友说突然,说我之前完全没有要走的迹象,认为我已经习惯了喧哗的都市生活,回归不了平淡。再问我:“你不是挺喜欢你的工作性质吗?”“那你的硕士课程怎么办?”在我以为,不管什么样的生活,只要适应了就好,习惯了就好的吧。而我走或不走的问题,原是简单的是非题,却仿佛衍生而出太多选择的答案,然后,就变成了恼人的选择题。生活、工作、学业、家庭全纠缠在一起,让我的心,好乱。

累了痛了乱了的心,悬挂在半空中飘荡,常常就在深夜里荡出了无边丝雨,无边丝雨细如愁……仿若又闻一段笛声而波动了心弦,是为自己经一事长一智而欢庆?还是为自己的迁徙,欢送?

短短两个月时间,爸爸三进三出医院。第一次,我和爸一起入院,那时候我的脚动了小手术;第二次,我接获消息后,从吉隆坡一路哭着回来;第三次,我把手头上的工作搁下,漏夜回家乡来。那时候,我编的校用课本及教师指南正处在印刷前的最后检查阶段,上司说,家总得回,但书本的校勘方面若有差池,课本局若追究起来,我这责任编辑还是得负起责任。我点了点头,心在绞痛,顿时发觉自己好自私,为了爸的病情,我对不起全国上下半数的华小学生;同样的,为了自己的理想,我这几年来一直忽略了亲情。但我相信,那忙了将近一整年才告完成的课本,应该不会再有错误,就像我衷望那为了家庭而劳碌了大半辈子的爸爸也会安然无恙。

朋友说,人是个体,终归有自己的路要走,家庭的牵绊有时候得舍弃。我依旧向她点了点头,却在心里头告诉自己,不可以忘了是谁让我这个体的羽翼成熟,长大得可以自由飞翔。也终于明白,子曰:“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的道理。

向公司递了辞呈以后,我开始倒数工作的日子。上司问,真的不可能再留下来了吗?我笑着摇头;同事问,需要怎样的欢送仪式?我笑而不语。我舍不得离开他们,但我更爱我的家人。很多事情总是在面临抉择时就注定放弃一些什么的吧,无所谓对错的决定,总归是有得有失。

离开而被思念,应该是一种幸福,但思念本身却是一种痛苦。黄磊在《文学音乐大碟》里说:死了的,到西方去;活下的,永保平安。简单的句子,看似豁然,其实好无奈。对抗命运,需要多大的能耐?历史与时间一直在拔河,这头是逝去的累积,那端是继续的永恒,我们像绳子中间的红丝带,卡在过去与未来之间,左右为难。

我真的希望,一切愁绪都是淡淡的,可以淡而化之。



5 October 2003
1:18:12 AM
於槟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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